县食品厂的老槐树还没抽芽，人事调动的消息已经像春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县城。
张明秀抱着纸箱站在食品厂大门口，阳光照在她一头短发上。
门房老李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笑：“张厂长，您怎么自己搬东西？我帮您拿！”
\"不用，就几本账本。\"张明秀侧身避开老李伸来的手，目光扫过斑驳的厂牌。
二十分钟前，商业局的任命文件刚送到食品二厂，她就被肖长贵一个电话叫来了这里。
办公楼三层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肖长贵夹着烟，正和几个车间主任说着什么，见她进来立刻站起身：“明秀同志来了！大家欢迎新厂长！”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
张明秀注意到生产科科长王德发没抬头，只顾着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纸箱，从兜里掏出两包大前门：“路上买的，各位师傅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肖长贵笑着接过烟，却话锋一转，“老厂长临走交代，三月份要完成省里定的生产指标。明秀同志在二厂抓质量是出了名的，正好……”
”肖局长放心。”张明秀打断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丈夫常说，新官上任要烧三把火。我这第一把火，就从车间卫生开始。”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王德发终于抬起头，眯缝眼里闪着光。
张明秀知道，她这句话明天就会传到吴县长耳朵里--毕竟王德发是他表侄。
而此时，县政府小会议室里，侯宝国正在笔记本上画着三角形。
顶上是魏明书记，左边是曲文明，右边是他自己，底下压着吴字。钢笔尖戳破了纸张，墨水晕开像朵黑花。
“宝国同志？”曲文明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听说你爱人调去食品厂了？”
侯宝国合上笔记本：\"组织安排，我们都服从。”
\"好，好啊！”曲文明在他旁边坐下，压低声音，“下午的县长办公会，关于农机厂扩建的事，你要有个态度。”
窗外的梧桐树上，两只麻雀正在打架。侯宝国想起昨天魏书记说的话：“小侯啊，农机厂那块地，吴家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下午三点，县政府二楼会议室座无虚席。
吴志宏端着茶杯进来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侯宝国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中山装，第三个扣子绷得紧紧的。
“坐，都坐。”吴志宏摆摆手，目光扫过侯宝国时顿了顿，“今天讨论三个议题，首先是农机厂扩建用地问题。”
计划科科长刚念完方案，商业局的肖长贵就抢着发言：“我完全同意吴县长的意见！农机厂扩建关系到全县农业生产。”
侯宝国轻轻咳嗽一声。曲文明会意，放下钢笔：“我有个疑问。按这个方案，要占用食品厂仓库用地，会不会影响副食品供应？”
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吴志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文明同志考虑得很周到。不过食品厂那边，可以搬到城东新规划的。”
“吴县长。”侯宝国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转过头，”城东那片地，上个月常委会不是决定建职工宿舍吗？”
吴志宏的茶杯咔地一声放在桌上。他盯着侯宝国看了两秒，突然笑了：“宝国同志刚来县里，可能不了解情况。这样吧，这个问题下次再议。”
散会后，侯宝国故意磨蹭到最后。走廊拐角处，曲文明快步追上来：“好家伙！你这一炮放得够响啊！”
“这才刚开始。”侯宝国摸出烟，发现手有点抖。
他知道，今天这场交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县城。
果然，第二天中午；张明秀在食堂打饭时，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排队时，财务科的小赵不小心把菜汤洒在了她新做的裤子上。
“对不起啊张厂长！”小赵嘴上道歉，眼里却带着笑。
张明秀掏出手帕慢慢擦着：“没关系。正好下午我要去财务科看账本，顺便换条裤子。”
小赵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张明秀知道，这场仗她必须打赢一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侯家在县里站稳脚跟。
与此同时，杨梅公社的办公室里，侯希林正对着电话点头哈腰：“哥你放心，公社这边我会盯紧的。”苏禄生今天去县里开会了，正好把春耕计划重新捋一遍
放下电话，侯希林从抽屉里拿出个新笔记本，在第一页郑重写下：1964年3月8日，任杨梅公社主任。想了想，又在旁边补了句：侯家兴旺。
窗外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
侯希林走到窗前，看见公社大院停着辆崭新的东方红拖拉机，几个大队书记正围着看热闹。
他突然想起昨天侯家明从县委打来的电话一-那批农机指标，是魏书记特批的。
而在县城最东边的武装部大院里，侯成文正对着镜子整理军装。
肩章上新增的颗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通讯员在门外喊：“侯副连长，政委找！”
侯成文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他知道，这次探亲假回去，家里的饭桌座位该重新排了。
傍晚时分，侯宝国推开家门时，发现客厅里坐满了人。
张明秀在厨房炒菜，侯希林正给侯家明看什么文件，连在县中学教书的堂弟侯建军都来了。
“都来了？”侯宝国脱下外套，发现衣架已经挂满了。
张明秀端着菜出来，脸上带着罕见的笑意：“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准备了鱼，肉，鸡。还挺丰盛。
饭桌上，侯家明兴奋地说着县委大院的见闻：\"今天吴县长摔了茶杯！秘书处都在传，说您……”
“吃饭。”侯宝国夹了块鱼放在侄子碗里，转头问妻子，“食品厂那边怎么样？”
张明秀轻描淡写地说了小赵的事，末了补充道：“下午我查了账，发现两笔糊涂账，正好是王德发经手的。”
侯希林突然放下酒杯：“哥，公社那边，苏禄生留了不少尾巴。光是去年的救济粮发放就有问题。”
“慢慢来。”侯宝国给每个人碗里都夹了菜，“魏书记说过，饭要一口一口吃。”
夜深人静时，侯宝国站在阳台上抽烟。远处，县政府的办公楼还有几盏灯亮着。
他知道，哪里有人和他一样睡不着。
这场东风已经吹起，接下来要看谁能借到最大的势。
张明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睡吧，明天食品局要来检查。”
侯宝国掐灭烟头，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结婚时，老支书送的那副对联吗？
“当然记得。”张明秀轻声念道，“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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