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邦整训（三）
新兵们惊恐的目光在这些衣衫褴褛、眼神如狼似虎的老兵身上逡巡，那些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刀子，刮得他们皮肤生疼。
古之月缓缓转过身，面向自己的队伍。
他不再看那些新兵，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徐天亮、孙二狗、郑三炮以及所有老兵的脸。
那张苏北人特有的、线条略显敦厚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他手里那本硬皮花名册，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突然，他动了。
目标不是别人，正是蹲在一旁、兀自沉浸在暴怒和憋闷中、下意识地又开始摸索烟丝的郑三炮。
古之月的动作快如闪电，穿着破旧胶鞋的脚猛地抬起，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
“啪！”
一声闷响，夹杂着烟丝飞溅的细微声响。
郑三炮刚刚捻好、还没来得及卷上的那撮可怜烟丝，连同他脏污的手指，被古之月一脚狠狠踹飞！
烟丝在空中散开，像一小片灰黄色的雾，缓缓飘落。
郑三炮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踹得向后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他愕然抬头，撞上古之月那双深不见底、寒光四射的眼睛。
“听见没？！”
古之月的声音陡然拔高，炸雷般滚过整个训练场，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苏北腔调，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砸在地上，
“关副官的话，都他娘的听见没？！
养精蓄锐！
给老子往——死——里——练！”
他的目光像淬火的鞭子，狠狠抽过三个排长煞白的脸，最后定格在那群惊恐万状的新兵身上，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新兵蛋子来了！
好啊！好得很！
都他娘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身后那片焦黑的训练场，声音里充满了某种令人心悸的狂热和残酷，
“让这些雏儿，好好开开眼！
见识见识，什么叫侦察连的水平！”
他的目光最后钉在刚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的郑三炮脸上，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郑三炮！
你排死伤最重，给你十一个！
剩下的，徐天亮、孙二狗，你们自己分！
老子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如同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
“三天！老子只给你们三天！
三天之内，把这群生瓜蛋子给老子练服了！
练到他们知道侦察连的饭不是白吃的！
练到他们知道，穿上这身皮，命就不是自己的！”
他的目光扫过三个排长，眼神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练服了，练怕了，以后才能少死点人，才能去啃更硬的骨头！
徐天亮、孙二狗、郑三炮三人浑身一震。
刚才被关副官浇灭的火焰，被古之月这近乎疯狂的命令和眼神里的狠厉瞬间重新点燃！
一股更原始、更暴烈的气息在他们眼中升腾而起。
他们太懂连长的意思了。
练！往死里练！
用侦察连的方式，用血与火淬炼出的规矩，把这群新兵身上的生涩、怯懦、甚至可能存在的侥幸，统统碾碎！
炼成铁，炼成钢！
炼成能在下一场恶仗里活下来的鬼！
“是！连长！”
徐天亮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立正，金陵话干脆利落，镜片后的眼睛寒光闪烁，嘴角却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奋。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新兵们在泥泞里挣扎哀嚎的景象。
“明白了连座！
您瞧好吧！”
孙二狗吼声如雷，东北腔震得人耳朵发麻，
他撸起袖子，露出筋肉虬结的手臂，眼神像饿狼一样锁定了新兵群里几个块头最大的。
郑三炮啐掉嘴里溅进去的泥和烟丝末子，那张黑脸反而舒展开了，甚至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河南话带着一种磨刀霍霍的狠劲：
“中！太中了！
十一个？
包在俺身上！
三天？
嘿嘿，连长，用不了三天，俺保管让他们脱胎换骨，见了俺老郑腿肚子就转筋！”
他搓着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目光已经在那群新兵身上逡巡，像是在挑选待宰的羔羊。
不需要更多的动员。
三个排长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猛地转身，冲向了各自排里的老兵，吼声瞬间炸开：
“一排的！都他娘的死了？！
给老子滚过来领人！”
“二排的！集合！
东北的老少爷们儿，给新来的兄弟‘接接风’！”
“三排的！死绝了没？
没死绝的都给老子爬过来！
挑人了！挑壮实的！”
老兵们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轰然散开，又迅速按照各自的排聚拢，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狞笑、兴奋和残忍的复杂表情，朝着那群瑟瑟发抖的新兵围了过去。
粗鲁的喝骂声、新兵惊恐的询问声、背包被拉扯的声响、还有老兵们毫不掩饰的品头论足的哄笑声，瞬间打破了刚才的死寂，训练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轰然炸开！
古之月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他看着眼前这片骤然爆发的混乱和喧嚣。
新兵们惊恐的眼神、老兵们粗暴的动作、排长们凶狠的吼叫……
所有这一切，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
空气中弥漫的汗味、新布味、泥土味、甚至隐隐透出的恐惧的尿骚味，都无比鲜明地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向于邦城那片沉默的废墟。
他挺直了脊背，像一杆插在焦土上的标枪。
他需要这场喧嚣，需要这场近乎残酷的“迎新”。
只有把这帮新兵练服了，练怕了，也练出点样子了，他们才有资格去面对前面那片“血还没流够”的战场。
侦察连这把刀，卷了刃，就得在更硬的磨刀石上，用更狠的力气，重新磨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各种气味的、沉重而滚烫的空气灌入肺腑。
这口气息里，有焦土的苦涩，有汗水的咸腥，有新布的生涩，更有一种名为“等待”的、令人窒息的硝烟味。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三天？三天只是一个开始。
他要把这些新兵，连同自己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焦灼和杀意，一起砸进这片焦黑的土地里，砸出火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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