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老君大殿】
三十三天之巅，朝北天门之上，万象不惊，天风止步。
此殿不大，幽暗清寂。屋檐压得很低，墙上皆是斑驳老藤。
一座炉鼎静立于殿心，炉口吐雾如山岚，温润如旧。炉边散着几本卷轴，竹简未合，灵光已干，像是很久无人来翻过了。
殿中无人言语，唯有香烟升起，如年轮层叠。
一声脚步悄然而至。
——白衣女子，一身尘与血，怀里抱着一只沉睡的小金丝猴。
她步入殿内，静静低头行了一礼：
“太上老君。”
角落中，太上老君缓缓睁眼。
他坐在丹炉之后，须发皆白，长眉垂肩，身披半旧的灰麻道袍，像是千年未动过一般。
那双眼，昏黄却清澈，如枯井映月，一眼望进岁月最深处。
他缓慢地抬头，看着她，声音沙哑，却极轻极稳：
“阿瑶，回来了啊。”
黎瑶点了点头，将小猴抱紧了些，像是安抚，也像是在守护什么连她自己都无法言明的东西。
她轻声道：
“悟空还没醒。”
老君眼中似有一丝复杂流转，没说话。
而她身后，杨戬静静跟着进来，站在门边，一身银甲未褪，眉眼冷淡。
可太上老君只是看了他一眼，未问，也未讶。
他只是抬手，袖中翻出一个小蒲团，放在丹炉前的青石地上。
“你坐。”
黎瑶沉默片刻，抱着小猴落座。
她一坐下，太上老君才像是老朋友间闲聊一般，低声问：
“你记起来了？”
黎瑶没有否认，只轻轻“嗯”了一声。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伸手拨了下炉火，火星跳跃在他指尖，似乎映出一整个沉没的紫微星宫。
炉火跳跃。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小金丝猴，神色温柔，轻轻将那只沉睡的猴子，递给了太上老君。
“他现在……靠我留着一口气。”她轻声道。
老君伸手接过，目光静如止水，只在接过的那一刻，眉心微动：“孙悟空的魂，碎得很彻底。”
黎瑶垂眸：“能重聚吗？”
老君淡声：
“炼七七四十九日，可归魂。”
他说着，将小猴子轻轻放入丹炉正中，炉火未燃起，只是灵雾氤氲，将它包裹。
火光微启，灵阵慢转，一缕缕金芒浮现，开始稳住那缥缈如烟的魂气。
太上老君泡了一壶茶，灵息随香气升腾。他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道：“来吧，跟我来。”
他转身，引着两人穿过残藤古殿，拾级而上。
那一条石阶古老而幽远，尽头，是天穹之下，一座云浮台。
——望星台。
浮石云纹缓缓转动，星图在台上铺展开来，万象如镜，星辰闪烁，唯独深处一角，漆黑如墨。
太上老君停下，指向那一片黑洞：
“这便是天命流台。”
“你是紫微星主，生来便在星图之中有一座星点。”
“可如今，你的位置……已被抹去。”
黎瑶立于星台之上，白衣微动，神色无波。
她没有多问，只抬起手。
指尖一动——星图微颤，天河轻荡。
紫微之力，随她牵引而动。
她淡淡收手，唇角勾出一抹极轻的弧度：“这是三界最怕的力量。”
杨戬站在她身后，未语，只静静注视着她背影。
她像是在读一卷太久无人翻阅的命书，每一个字，沉得令人心悸。
“我爹是紫微大帝。”
“——紫微北斗星主，镇策天命，执掌命图，定三界序。”
黎瑶语气轻得像雪落，落在骨上，却刀刀入髓。
“而昊天，是他形影不离的兄弟，他信他。”
“他们一起定天纲、镇鸿蒙，扶天庭初立。”
风起，撩动她的发丝与衣摆，像一段沉睡的宿命，正被一点点唤醒。
“那颗【夙星】，是紫微血脉千古流传的命器。”
“一旦觉醒，不修战，不炼术，可斩神，可改命！”
她声音低下去，却更清晰：
“昊天……怕了。”
“他要的不是兄弟。”
“是天——只属于他一人的天！”
“他怕【夙星】的力量藏在紫微的血脉，怕有一日，这血会逆他的命，动他的天帝之座。”
“于是，他开始动手。”
“他拉三清入局。”
“以防止乱世之名，造【封天金箍之阵】。”
她微微一笑，那笑浅淡却如雪中白骨，冰冷、孤绝。
“我啊——那时候还太小，什么都不懂。”
“只记得，被爹送下凡界前，爹抱了我一下。”
——他说：阿瑶，等你长大了，爹爹就来接你。
——那一次，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爹爹。
“然后……把【夙星】，封进了我身体里。”
风从星图上吹来，那一角空缺依旧沉沉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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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花果山初生异象，山风卷起满地金光，像是天穹自己抖落的碎星。雷鸣震响之后，一道石缝咔地裂开，一只毛茸茸的小猴子，咕噜一下从石头里翻了出来。
他不过巴掌大，一身绒毛金灿灿的，耳朵尖尖，尾巴翘翘。两颗眼睛像是被晨光洗过的琉璃，亮得晃人。
头发乱翘得像刚炸过，嘴角却笑得灿烂极了。
他睁开眼的第一眼，就看到一个扎着小发髻、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正蹲在山崖边给一只小鹿喂桃子。
她眉眼清冷，皮肤白白净净，像是天上的云飘到了地上，头上别着一支花簪，是她自己折的野花。裙角被风扬起，桃子被剥了一半，露出红润汁多的果肉。
小猴子一激灵蹦过来，扒着她的裙角，眼睛亮亮的：“你是谁啊？”
小黎瑶那时候五岁半，还带着点奶音，一本正经地思考后，回答：“我是阿瑶。”
“阿瑶！”他咧嘴一笑，尖尖小虎牙闪着光，“好好听！那我就叫你阿瑶啦！”
他咚咚咚地绕着她转圈圈，尾巴翘得老高，仰起头又笑：“阿瑶，我是从天上下来的美猴王，你带我玩吧！”
黎瑶睫毛轻轻颤了颤，吐槽得清清冷冷：“胡说，你明明是从石头缝里出来的，不是天上下来的！
“嘿嘿，差不多！”他屁颠屁颠地跟上她，顺手一蹦，挂在了她背后，摇来摇去，像个移动挂件。
再后来，小黎瑶在山脚下遇见一个背着破旧木刀的小男孩。
他站在山阴里，一身青布短衣，裤脚卷得整整齐齐。眼神沉静，整整一天一言不发，像座雪山。
她靠近时，男孩肩膀一抖，低头避开她的眼神。
“你叫什么？”
“……杨戬。”
小阿瑶摸了摸下巴，认真道：“你也叫我阿瑶吧，反正我现在是你的小半个邻居。”
杨戬耳朵一下红了，握刀的手紧了紧，像怕她听出他声音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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