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瓦尔登的悲伤废墟，开始发出低沉的、不祥的震动。
并非地龙翻身，更像是这片被诅咒的大地，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哪吒与亚瑟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凝重。
他们脚下的地面没有开裂，远处的残垣断壁也没有倒塌。
震动的源头，是那些沉默了千百年的盐柱。
咔……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尊跪地祈祷的盐像，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紧接着，是第二尊，第三尊……
转瞬之间，整座城市，数以万计的“悲伤化石”，都在同一时刻开始崩解！
“要来了！”亚瑟王手按剑柄，圣光勃发，金色的瞳孔如鹰隼般锐利。
然而，预想中的怪物冲锋并未出现。
那些崩碎的盐像，并未化作狰狞的魔物，而是分解成亿万道惨白色的结晶洪流。
它们不再是固态，而是化作一种介于实体与能量之间的诡异步态，如同一条条奔赴向死亡的冥河支流，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朝着最中心的那片空旷广场，汇聚而去！
那是一场无声的、盛大的奔丧。
是这座城市积攒了无数纪元的，所有绝望与哀恸的具象化。
“装神弄鬼！”
哪吒冷哼一声，眉心神眼杀机凛然。
他抬手便要祭出乾坤圈，将这诡异的聚合体彻底轰碎。
“等等！”亚瑟王却沉声阻止了他，“不对劲，这股力量……它没有敌意。”
“没有敌意？”哪吒眉头一挑，神将的灵觉让他无法理解这种判断。
那汇聚而成的力量，其本质是纯粹的负面情绪，阴冷、死寂，是任何生灵的天敌。
“是的，它只是……悲伤。”
亚瑟王的声音低沉，“无比纯粹，纯粹到……像是一种规则本身。”
就在他们对话的片刻，所有的盐之洪流，已经汇聚到了广场中央。
一个巨大的、惨白色的旋涡，在地面上缓缓旋转。
那不是物质的旋涡，而是由无尽悲鸣与泪水构成的，通往灵魂地狱的入口。
紧接着，一只手，一只由最纯粹的盐之结晶构成的，完美无瑕的手，从漩涡中心，缓缓伸了出来。
随后，是手臂，是肩膀，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仿佛一个溺水了千百年的灵魂，终于从悲伤的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
它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姿态”的存在。
身形窈窕，似是女性，却又看不到任何女性的柔美，只有一种几何学般的、冰冷的完美。
祂的脸庞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永远也挥不去的浓雾笼罩。
在祂的背后，两对巨大的、由不断滴落着盐晶的、仿佛正在哭泣的羽翼，缓缓展开。
盐之天使。
一个由“悲伤”本身，所凝聚而成的神只。
祂的出现，没有带来任何毁天灭地的威压，甚至没有掀起一丝风。
但天空中的灰色雨丝，却在瞬间变得稠密，化作一场倾盆的、绝望的暴雨！
“就是现在！”
哪吒不再犹豫，神威爆发！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然而，盐之天使并未看向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
祂只是……张开了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祂为之诞生的，悲伤的世界。
哗啦啦——
更加狂暴的悲伤之雨，无视了神光与圣焰的阻隔，如水银泻地，渗透了两位神话级存在的防御。
“唔！”
亚瑟王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眼前的盐之废墟，瞬间褪色，变成了那座他再熟悉不过的，辉煌而壮丽的城池。
卡美洛。
但他看到的，却是燃烧的卡美洛。
忠诚的骑士在背叛者的剑下倒地，圆桌分崩离析，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在眼前化为灰烬。
最后，只剩下他一人，手持圣剑，走向那片名为剑栏的宿命之丘。
那份身为王者，拯救了世界，却唯独拯救不了自己国家的巨大哀恸，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峦，轰然压在他的灵魂之上！
他体表那足以辟易万邪的圣光，竟开始剧烈地明灭不定！
“该死……这是……心魔？！”
另一边，哪吒的处境，甚至更加不堪。
莲花神光被雨水侵染的瞬间，一股剔骨般的剧痛，从他神躯的每一寸传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陈塘关外的雨夜。
“爹爹，孩儿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从此两不相欠！”
那份决绝，那份不被至亲理解的悲凉，那份宁可自毁也不愿屈从的刚烈……
此刻，不再是成就他莲花化身的道基，而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啃噬着他的神魂！
他三头六臂的神躯之上，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竟被这无形的悲伤之雨，浇得摇摇欲坠！
“混账东西！”
哪吒发出愤怒的咆哮，试图用神威强行碾碎这股侵入心神的幻象。
但越是反抗，那份被压抑在传说最深处的痛楚，就越是清晰，越是刺骨。
“没用的……”
亚瑟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艰涩的颤抖。
他强撑着，握紧了石中剑，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个沐浴在暴雨中的纯白身影。
“它不是在攻击我们……”
“它在让我们……攻击自己！”
“我们的传说，我们的过往，我们所有的荣耀与伤痛……都成了它最锋利的武器！”
是的，这不是幻术，更不是精神攻击。
这是来自规则层面的，最不讲道理的“共情”。
在这片被“悲伤”重写了法则的领域里，盐之天使，就是“悲伤”的化身。
任何踏入此地的存在，都必须与祂“分享”那份永恒的哀恸。
而你内心深处的伤疤，就是最好的“共鸣腔”。
你的传说越是波澜壮阔，你的意志越是坚如神铁，那么，你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就越是刻骨铭心。
此刻，这些痛苦，都成了背刺自己的利刃。
广场中央，盐之天使，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祂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完美无瑕的盐晶之手。
祂没有指向哪吒，也没有指向亚瑟王。
祂只是轻轻地，朝着天空，虚虚一握。
刹那间，哪吒与亚瑟王眼前的幻象，变得无比真实！
亚瑟王仿佛能触摸到卡美洛城墙上冰冷的砖石，能闻到战火与鲜血的腥气。
而哪吒，则感觉自己真的握住了那柄割开自己血肉的匕首，那冰冷的触感，沿着手臂，直刺神魂！
“啊——！！！”
神将那压抑的嘶吼中，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痛苦。
他那神威凛凛的法相，竟开始出现一丝丝不稳定的溃散迹象！
亚瑟王的情况同样岌岌可危，他握着圣剑的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份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正在被名为“宿命”的悲剧，一点点消磨殆尽。
他们，正在被自己的传说，拖入溺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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