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帝国参谋本部，人事编制科。
办公室内的陈设堪称简朴，除了嵌满墙壁的文件柜，便只有一面巨大的帝国全境地图，以及一张厚重的办公桌。
一名体格健壮、肩上佩戴着少尉军衔的军官，正与格里高尔上校相对而坐。他黝黑的脸膛上，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上校，艾伦少校的测试未免太过严苛了。”健壮少尉的拳头在膝盖上紧了紧，声线因压抑的怒火而显得有些粗粝。
“如此高强度的测试，别说新兵，就是军中大部分老兵，恐怕都难以坚持。”
格里高尔上校双手交叠置于桌面，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当真是参谋部对外宣称的，那支代号bK-201，要求具备超高毅力与绝对责任感的精锐部队吗？”少尉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质疑，还有一丝不甘。
他从东部军区千里迢迢赶来，怀揣着建功立业的梦想，却在第一轮筛选就被刷下，这让他如何甘心。
“说实话，若非听闻这边急缺人手，而且待遇优渥，我也不会……”他的话语中透着几分懊恼。
“请稍安勿躁，少尉。”格里高尔上校的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如同精准计时的钟摆。
“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筛选测试，被淘汰，并不意味着彻底失去所有资格。”
“这话是什么意思？”健壮少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被恼怒取代。
“既然此测试并非评选的唯一标准，那又何必进行这种近乎折磨，毫无意义的测试？”
“根据帝国军规第三十七条，我无权回答此问题。此乃保密事项。”格里高尔上校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调调。
少尉无奈地注视着眼前这位上校，对方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严格遵循着既定程序，让人找不到任何可以通融的缝隙。
在那些前来应征测试的魔导士中，这位以冷酷无情、不近人情着称的上校，也算是“声名远扬”了。
少尉心中清楚，即便自己托了些关系，也断然无法左右一名上校的决定。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试图平复胸中的郁闷。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下官明白了……告辞。”
咔嚓——办公室的门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内外。
片刻之后，原本寂静的人事编制科内，空气微微波动，如同水面投入一颗石子，荡起无形的涟漪。
紧接着，一个带着几分戏谑，与杰西亚副参谋长声线颇为相似的声音幽幽响起。
“啧啧，真是有些难看啊。明明都气冲冲地跑来抱怨申诉了，却还是没能看穿这小小的把戏吗？”
“被如此拙劣的幻术骗得团团转，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品味着什么。
“看来，帝国军队与各大军事学院，确实有必要深刻检讨一下，关于光学迷彩类术式及其对策的教育了啊！”
听到杰西亚副参谋长这毫不客气的评价，隐藏在幻术屏障后的几位参谋、军官，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尴尬与汗颜。
一名素来支持艾伦·路德维尔的年轻军官，此刻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意。
“如果连这点观察力都没有，那被艾伦少校评价为‘视野狭隘，如同井底之蛙’，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番话，无疑是在本就紧张的气氛上又浇了一勺油。
在快速机动部队的选拔测试中，东方面军的魔导士几乎是全军覆没，无一通过。
艾伦给出的评语更是辛辣无比：东方面军之魔导士，普遍表现为无能、怠惰、缺乏毅力、观察力低下，无异于帝国的薪水蛀虫。
最终结论是：有必要对东方面军的全体魔导士，进行一场从基础到应用的，全方位魔导战技再教育。
东方面军的主要任务，本就是应对一些国力孱弱的小国。
其唯一需要正视的潜在对手，大陆强国伽尔曼，又因其自身旷日持久的内乱而无暇他顾。
这就直接导致了东方面军的整体战斗力与实战经验，在帝国各大军区中评价本就不高。
如今，再被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孩如此看轻，甚至可以说是当众羞辱，东方面军随行至此的本部参谋哪里还坐得住。
“简直是胡闹！你这小鬼究竟懂得什么！”一名面色铁青的东方面军本部参谋，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指着艾伦的方向厉声斥责。
“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完全不懂得真正的军队训练！单凭这种类似体罚的残酷测试，根本无法真实反映一名士兵的综合战斗水平！”
被人当面质疑其训练理念与专业水平，艾伦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他与参谋本部的诸位参谋和军官们打了个赌，“与其空口白牙地怀疑，不如亲眼见证，用事实说话。”
于是，艾伦在人事编制科内悄然设下了七曜魔法中的“水镜幻身”。
众人便通过这精妙的光学魔法，如同观看戏剧一般，隐藏在幕后，观察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每当有一名被淘汰的测试人员前来投诉或申诉，艾伦便会启动此魔法。
而那些满腹怨气的测试者，自始至终，只会看到一个表情木然，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格里高尔上校坐在办公桌后。
实际上，真正的格里高尔上校早已不在那里。
他们所见的，仅仅是利用水元素与幻元素巧妙结合，制造出的一个栩栩如生的光学幻象投影。
正如刚才展现的那般。
原本那些先前还怒发冲冠，气势汹汹跑来问罪的东方面军本部参谋们。
现在如今，一个个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哑口无言。
眼见气氛已然凝固到了冰点，杰西亚副参谋长这才不紧不慢地“恰好”现身，出来打个圆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哎呀，只是虚惊一场。”“诸位其实也不用放在心上。”杰西亚轻描淡写地开口，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艾伦少校先前不断提交那些措辞严厉的不合格报告，我还当真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性质恶劣的违纪事件呢。”
他话锋一转，看向艾伦，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不过，如此看来，我倒的确不是不能理解了。这确实称得上是一场……嗯，相当严格的测试。”
当杰西亚话音刚落，一名一直协助测试的本部参谋便立刻补充道，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对艾伦的认同。
“虽说如此，但根据记录，中央军与西方军那些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魔导士。”
“他们绝大部分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并看穿这幻术的端倪。”
他翻了翻手中的记录数据板，继续陈述道。
“然而，东方军的测试者，却几乎是全员未能看穿。南方军的情况稍好一些，但也有一大半的人员同样被蒙在鼓里。”
眼见矛头有转向己方之势，此刻已然成为难兄难弟的南方军参谋，也连忙适时地开口辩解。
“在下认为，与其说这是实战经验的问题，倒不如说是个人技术实力与天赋的差异吧？”
“毕竟，并非所有人都能拥有‘银翼凶星’阁下那样的感知与魔力操控水准。”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为南方军开脱，实则也将艾伦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暗示其标准过于苛刻，不切实际。
先前办公室里还算轻松的议论声瞬间消失无踪，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几位参谋军官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那位东方军参谋的脸颊已经涨得通红，那颜色几乎要与他笔挺军服上的深红色镶边融为一体，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
杰西亚副参谋长修长的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富有节奏的笃笃声，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沉默。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深入参考的条件呢？”杰西亚将目光缓缓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站在角落阴影中的艾伦。
艾伦始终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变化。
他只是用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那些或愤怒，或尴尬，或若有所思的军官们。
“参谋长阁下。”艾伦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他陈述着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我认为，这个测试，很有必要继续下去。”
艾伦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在那位暴跳如雷的东方军参谋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既无嘲讽，也无怜悯，随后转向杰西亚。
“诚然，技术实力是基础，但并非决定一切的唯一因素。”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哦？”杰西亚身体微微前倾，单片眼镜后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中央军与西方军的魔导士，凭借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对于战场上层出不穷的诡诈手段和各种伪装欺敌之术，确实会更为敏感。”
艾伦顿了顿，给予众人消化的时间。
“但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他们时刻都保有高度的危机意识。”
“即便身处国内腹地，戒备森严的参谋本部，他们也不会轻易放松警惕，而是习惯性地观察和分析周围的一切。”
“至于南方军与东方军的各位……”艾伦的目光转向那两位脸色愈发难看的参谋，语气依旧不带波澜。
“问题并非单纯的技术落后。更多的是在于思维的僵化，以及……长期处于相对安逸环境所导致的警惕性缺失。”
“放肆！”东方军参谋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身前的桌子，霍然站起，怒目圆睁。
“艾伦·路德维尔！你这是在公然侮辱我们整个东方方面军！”
“我们戍守帝国东部边疆，日夜警惕，保卫帝国东大门，你凭什么如此诋毁我们的功绩与能力！”
艾伦的身形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因为对方震耳的怒吼而眨动一下。
“事实。仅以今日为例，你们的人，在踏入这间办公室之前，有多少人真正仔细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变化？”
“又有多少人，对那位‘格里高尔上校’的突然出现与异常举止，产生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是按部就班地走进来，按部就班地宣泄不满，然后又按部就班地带着失望离开。”艾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这……这只不过是一时的疏忽……是一个针对性极强的卑劣陷阱！”东方军参谋涨红着脸，强自辩解道。
“有心算无心，谁又能保证在那种情况下百分之百地察觉异常！”
“那么，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敌人会仁慈地给予你解释疏忽，或是弥补过失的机会吗？”艾伦淡淡地反问，一句话便堵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你！”东方军参谋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够了。”
杰西亚副参谋长适时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制止了这场即将彻底失控的冲突。
“艾伦少校的观察，自有其独到的道理。”
“不过，东方方面军的英勇与忠诚，也是帝国上下公认的事实。”
他转向那位依旧怒气未消的东方军参谋，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许。
“或许，此次的测试方式，确实有些……嗯，出人意料，也过于严苛了。”
“不过我相信，艾伦少校会拿出合适的解决方案。”
随着杰西亚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盯着艾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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