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伊斯坦布尔。
土耳其是非常典型的地中海气候，这个季节气候正舒适，海浪翻滚，泛起白色浪花，整座城市都懒洋洋的，十分松弛自在。
林薇特意买了一部富士相机，拍出来不用调色，原图自带油画质感，很适合她这样的新手。
蓝色清澈的海水，鲜艳的花儿，悠闲的游客们。
临近中午，她找了一家靠海的餐厅，坐在户外的露台上，点餐时，她无聊地查看刚才拍的照片。
忽然，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白人小女孩走到她桌子前，害羞地递给她一小束鲜花。
“happy birthday。”
林薇愣了几秒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日子过得太快，一点印象也没有。
居然那这么快又要过生日了。
她接过来那束花，跟小女孩说了谢谢，在包里找了一包曲奇饼干，递给小女孩，又问她是谁让她把这个花送给她的。
小姑娘指了指身后的一个方向。
林薇看过去，路口没有那人的身影，女孩拿过饼干跑开了，她没有过多意外，每年生日，无论她在哪里，总能收到陌生的小女孩送的一束花。
这一次也和过去两年一样，他也没有露面。
林薇主动给他打了电话，虽然早就换过手机号，但陆雨时的手机号她早已倒背如流。
电话接通了，两头却都很安静。
陆雨时心跳得很快，因为不确定她突然打电话过来是什么意思，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着两人的关系能有所缓和，又害怕是自己的举动惹得她没了耐性。
电话那头，有海浪翻滚的声音，还有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我们……”
林薇终是先开口：“谈一谈吧。”
“好。”
林薇又叫服务生，点了双人份的餐，不到五分钟，陆雨时便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
他穿得很休闲，像是来度假的游客，坐下后目光才淡淡地落在她身上，虽然一直都知道她的近况，可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而且是面对面地看着她。
他目光辗转流连，试图在她脸上捕捉些什么。
“生日快乐。”
他听见自己说出口的声音有些发紧，是紧张的。
林薇对他笑笑，拿起桌上刚才那个小女孩送给自己的花：“谢谢你的花。”
服务生送来林薇点的餐，陆雨时没想到林薇也给自己点了一份，而且她自己点的是意面，给陆雨时点的是牛排，她还记得他的喜好，还有些欣喜。
除了一桌子丰盛菜肴，服务生还送来一瓶香槟，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
林薇笑着举起香槟：“陆老师，碰个杯吧。”
陆雨时还有些受宠若惊，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只当她今天心情格外好，举起香槟来跟她碰了碰。
林薇将那杯香槟一饮而尽。
陆雨时只喝了一小口。
“今天心情这么好？”
林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陆老师，我敬你一杯，今天我三十二岁了，你遇到我那一年，也是三十二岁。”
陆雨时呆住，他只记得她生日，却从未仔细算过，如今的她正处于自己当初遇到她的年龄。
十二年了。
竟，已经十二年了。
她这么一说，他心底忽然也生出许多的感慨，感慨那时候她还那么小，甚至还是个孩子，而自己那时候已经是个出社会多年，游刃有余的成年人，不平等的年龄差，不平等的社会阅历，不平等的两性关系，最后生出的也是一段不健康的恋爱关系。
让她的人生走到现在的如斯境地。
经历了一切，她也才三十二岁。
陆雨时还记得自己三十二岁时是如何的意气风发，那时候他几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从觉得天海集团和华希有什么诱惑，还天真地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独善其身，当一个潇洒不羁的新闻主播，冷眼看着那些姓张的人为了些虚妄的东西一辈子争来争去。
这十二年，一切都变了。
“时间过得真快。你还是这么漂亮。”
他忽然想，如果是现在的林薇，遇到三十二岁的陆雨时，她是否还会做当年同样的选择。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吃东西吧。”她说。
湛蓝清澈的海水像是流动的天空，细风和畅，阳光还没有很炙烈，一切都很舒适。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食物，好似是都不忍心破坏二人之间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林薇望着远处的一对推着婴儿车，步履闲适的父母。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陆雨时心口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对父母看起来年纪很轻，婴儿车里的孩子还小。
“好奇怪，我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不同的人生，却依旧找不到这个答案。小时候我拼命想要快点长大，可现在长大了，才发现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即使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好吃的食物，这么漂亮的风景，我的银行卡里不缺钱，这个世界上依旧有令我牵挂的人。可我还是觉得，活着好累。”
“我以为我见过的世界越大，我的心胸会越来越宽阔，能放下那些过去。可是并没有，无论去到任何地方，我还是会梦到你。”
“今天我三十二岁了，我才忽然发现，我过去十二年的人生，一直在围着你转，我一直在原地踏步。”
陆雨时满眼心疼地看着她，眼眸深处有泪光涌动。
“在我二十岁以前，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家，我渴望正常健康的家庭关系，林蔷给了亲人的关怀，她就像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我自己救了我，可我又害死了那个救了我的我自己。”
“那个孩子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又有机会，重新跟这个世界建立新的联系。可是，孩子也没了。后来，外婆也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忽然笑了一下，笑自己可悲的人生，笑老天的残忍，笑自己即使这样，却还是死皮赖脸地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陆雨时放下叉子，伸过去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小雪……”
时隔多年，再次叫出这个名字，他满心满眼都只剩心疼，仿佛是心脏突然长出无数根的尖刺。
“你还有我。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来做你的家人。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用做什么，我下一个十二年，再下一个十二年，我整个后半辈子都只围着你一个人转。 ”
他抬手给她擦去脸颊上的眼泪：“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林薇定定地看着他。
“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你就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儿育女，过正常的人生。不要让我一想到你，就只有心疼和愧疚。我知道你没有做错什么，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不想这个世界上，再有人因为我而不幸了。”
“这两年多，我只要一想到，你还在等我，我感到的并不是幸福，也不是欣慰，而是沉重。我的人生，几乎要被你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她这话虽是恳求，于他而言，却比刀子还锋利。
“我做不到。就算我真的结了婚，我也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两个没有爱的人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会幸福？我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我就是个怪物，我不要生出比我更不幸的怪物。如果你实在觉得累……”
他呼吸顿了顿，艰难吐出：“你可以试试。如果能遇到让你敞开心扉的男人，如果那个人能带你走进新的人生阶段，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你不妨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哪怕……”
哪怕那个人是张燃。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在今天这个特殊日子，在她面前提起张燃的名字。
“小雪，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勇敢。你的人生不该一直原地踏步，去吧，我会祝福你的。”
林薇眸心震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答应过我的那些事，忘了吧。以后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都是你的亲人。我只求你两件事。第一，要好好活着。第二……”
他极力控制语气，不让这件事显得过于沉重。
“不要让别的男人，叫你小雪。”
他说完，起身来，在她头顶轻轻吻了一下：“你自由了。”
随后，转过身去，不敢回头，怕自己后悔。
很快地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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