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既爱听故事，那贾琏到此处就故弄玄虚，特地停了下来，创造悬念，等着黛玉追问：“后来呢？”
黛玉却没如他的意，倒不急着问后面的情节，索性趁着空闲，自己个儿将前面的情节重又回味一番。一双烟眸若远若近地瞟着贾琏，自顾嘀咕着自己的疑问：“可不是。他那样的人，平生是最厌烦书房的了。便是得了好书，他也宁愿到园子里去寻一处花丛柳影地去看，他才不会巴巴儿地钻书房呢。”
“更何况，那又是个僻静之处的小书房，里头定然没什么可玩儿的。”
贾琏听得也是勾起唇角，“说的有理！”
黛玉妙眸一转，“除非，那书房里头有什么勾着他去瞧。或者是热闹，或者是隐秘之事。总归都是不应当在书房里做的就是了。”
贾琏只能叹气。这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小妮子啊！
再叫她自己推断下去，那他的悬念就白费了，她自己早晚能推出来了！
黛玉瞧见他神色之间那一闪而过的急色，便又笑道：“琏二哥在我面前还吞吞吐吐的，可见不光是学那些说书先生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怕是内里有些事不便我这女儿家听着，于是就连咱们琏二爷都犹豫着该说不说了？”
贾琏懊恼地噘嘴，“……不好玩儿了！都叫你给猜着了！”
黛玉咯咯轻笑：“那琏二哥还不说？这会子趁着我正在兴头上，琏二哥的包袱儿便也不算白抖了。”
贾琏狡黠一笑：“这可是你叫我说的，回头可别说我唐突了妹妹。”
黛玉拍手，“快说快说。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
贾琏便叹了口气，“我攀了个墙头儿，于是得了居高临下的便利，这才将一切尽收眼底——原宝玉是瞧见茗烟在那小书房里，按着一个丫头，行那房中之事~”
黛玉登时羞红了脸，“啊”了声，便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轻声笑起来。
可她羞涩归羞涩，却并不跑开，反倒还问：“琏二哥可看清楚那女孩儿是谁？”
贾琏点头，“那丫头我倒也不认得，不过宝玉却问了茗烟，于是我也听清楚了——那女孩儿是宁府一个小丫头，原本长得倒也不算十分标致，但是她的名字却十分别致，倒叫我也给记住了。”
黛玉好奇：“她叫什么？叫我也听听，她的名字竟是如何一个别致的法儿。”
贾琏一笑，忽地伸手捉住黛玉的小手。
黛玉一惊，刚想抽开，却见贾琏只是将她的小手摊开在他掌心，然后用指尖在她掌心写字。黛玉这才没挣，由得他写去。
幸好那个字的笔画倒也简单，只是这字形的确有些特别，就连黛玉看罢，都要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出声问：“卍？”
贾琏点头：“没错，那丫头就叫「卍儿」。茗烟说，她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妈怀她的时候，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是一匹锦，锦上就是五色「富贵不断头」的卍字花样儿，于是生下她来，就得了这么个名儿。”
黛玉听得也是出神，想了好一会子，才冷不防想起来自己的手还在贾琏的掌心呢，便赶忙抽了回去。
贾琏也怕她恼，这便只促狭笑她，并不曾强制拦阻。
黛玉虽说面上发红，却没有扭捏之态，只娇嗔地瞪了贾琏一眼罢了。
贾琏心下暗喜：难得她终于不再抗拒他的碰触了。
黛玉将手藏回袖子里，故意绷起了脸一本正经问他：“对这名儿，琏二哥可有何看法？”
贾琏当然有看法，只是这看法他不能说：因为他前世看到这段的时候，就想笑，知道这怕是曹公又情不自禁泄露自家当过江宁织造的事儿。毕竟这些织锦制缎的事，都是织造的老本行。
可既然黛玉问，他自然不能落空，于是便临时现捏了一个：“我猜，是她老子娘希望她未来的人生能「锦上添花」？”
“按说她一家子能在宁府内宅里伺候，她老子娘必定也是有头有脸的。既生下了个闺女，自然想的将来能给闺女找个好人家，最好是还能再上升一步。按说他们这样家的闺女生得不算标致，是没机会被珍大哥、蓉儿那边给收房当姨娘了，这便也只有指出去配小厮去。”
“茗烟虽说也只是小厮，可他是跟宝玉的，那他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也算是两府小厮里身份拔尖儿的。这卍儿既跟他好了，来日茗烟免不得进来求娶她，那她自然应验了她老子娘这个梦去了！”
黛玉静眯眯地听着，可是先前还笑着，却听着听着便垂下眼帘去。
贾琏心下一跳，赶忙停下了说笑，伸手又去捉她的小手：“好妹妹，你这是怎了？是不是我方才说错什么了，惹你不高兴？”
黛玉却是摇头，“琏二哥实则说的也是有理，「锦上添花」原本就是咱们这些俗人心底最好的念想。”
“只是，我却又忍不住想，若是「锦上添花」的意头，那她母亲梦到什么花纹不好呢，或者是牡丹，或者是缠枝莲，也同样都有「富贵不到头」的纹样，又为何是少见的「卍」字呢？”
黛玉说着顿了顿，眼圈儿微微一红，“琏二哥竟不知道，「卍」字原本是佛家的功德法印么？”
贾琏心下也是一坠。是啊，传说释迦牟尼成佛之前，胸臆之间就有这个纹样的「金刚卍字相」。于是「卍」是可以代表佛家的标志之一。
黛玉瞟贾琏一眼：“我倒担心，她母亲这个梦，未必预示着她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反倒是说——她说不定要遁入空门去。”
贾琏也心下一拧：“妹妹说的有理！莫非这是预兆着，茗烟这个臭小子不负责任，来日不肯求娶卍儿，惹得卍儿伤心之下，要去当姑子不成？”
黛玉眼角隐隐凝泪，“若只是当姑子，倒还是好的。”
贾琏忙问：“难道还有更糟糕的？”
黛玉轻垂眼帘：“我倒想到了我父亲入葬时，皇上派人赐下的「陀罗经被」来了。那东西也是织锦制成，上头刺绣有经文，于是便也有这个「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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