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寿宴当日，皇城中的雪尚未化尽，残存的白雪混着污泥，流淌成一片灰褐色。
宴会上歌舞升平，大殿正中，美人面覆薄纱，举手投足皆是媚态。
然而满座文武大臣并未将目光落在歌舞上，而是神情各异地偷瞄着上首的云琼华。
云琼华今日一袭藏蓝云锦华服，上绣金色凤纹，显得华贵而端庄。
她似没注意到大臣或鄙夷或痛心的目光，朱唇轻启，咬住了环瑶递来的橘子。
轻轻一咬，橘瓣便崩裂出汁水，清甜萦绕唇齿之间，云琼华微眯了眯眼睛。
一曲舞罢，美人除去面纱，容貌倾城绝世，却是个男子。
燕国使者讪笑起身，“皇上、太后，中秋夜宴时，我大燕皇帝命臣进献‘龙行虎步’歌舞。今日圣寿节，小臣更不敢怠慢，不知皇上、太后可喜欢这个贺礼？”
慕容昱神色凝重，眼神有些晦涩，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转头看向一侧的云琼华。
云琼华轻笑一声，望向下方的燕国使者。
“本宫寿辰，燕国进献金银器物数千，良驹八百，正好解本宫赈济百姓之急，本宫自然满意。”
慕容昱的脸上瞬间浮现笑意，望向云琼华的眼神也变得眷恋而钦佩。
大殿中央的男子面露局促，燕国使者也怔愣一瞬。不过他很快整理好表情，又端起酒杯。
“能得太后欢心，便是小臣不辱燕国皇帝使命。小臣敬皇上、太后。”
使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云琼华也端起酒杯，微抿了一口。
使者见云琼华饮了酒，再度堆起笑容。
“除却器物，不知太后对方才的歌舞可还满意？”
云琼华淡淡扫过使者，又望向殿中央的柔媚男子。
与上次中秋夜宴献舞的男子相比，这位美人柔弱无骨，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想来燕国皇帝为了往她身边塞人，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奴才温玉，见过皇上、太后。”
男子缓缓下拜，声音婉转，让人听之酥了骨头。
“倒是妙人。”
云琼华勾唇，眼神落在温玉身上。温玉也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似早已情根深种。
燕国使者面上的笑容更深。
“娘娘不知，温玉还擅医术，听闻娘娘不日前身中奇毒。娘娘不若让温玉入太医院，以待娘娘传召。”
云琼华也对着使者笑，眼神却渐渐幽深。
上次塞人被云琼盈以外男不便入宫久居为由驳回，如今倒连自己收下温玉的借口都找好了。
慕容沅笑意盈盈地望向燕国使者，朗声应道。
“宫中太医医术俱佳，又何须另外征召，倒显得我大楚无人。”
时怀瑾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深邃地扫视四周大臣，最后将目光落在燕国使者身上。
“燕国此次献礼，另有美人数百名未写入礼单，而是直接抬入了诸位王公大臣的府邸。不知这位温玉公子，是否也算在其中？”
此言一出，诸位大臣的神情由看戏变得惊惶，使者面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还有此事？”
云琼华声音带上冷意，使者立刻跪地谢罪。
“娘娘，小臣是想着…是想着皇上年幼，燕国所进献的美人便未在礼单中奏报，是小臣一时疏忽，请皇上、娘娘恕罪。”
原本热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云琼华用手扶着额头，似陷入思索。
满殿中，只听得见重檐上融化的雪水跌落石阶的声音。
许久后，云琼华微微抬眸，唇角勾起微笑。
“燕国皇帝也是一番好意，只是诸位大臣擅收贡礼，依旧是僭越。”
她冷冷扫视众臣，几个收了美人的胆小大臣已然跪地，慌忙叩头请罪。
“今日寿宴，本宫不想多加责罚，此事便揭过。只是若有下次……”
云琼华顿了顿，眼睛直盯着燕国使者。
“便格杀勿论。”
云琼华一摆手，骆怀慎立刻传宴，又唤来新一曲歌舞。
大殿中再次觥筹交错，仿佛刚刚的肃杀气氛只是幻觉。
云琼华正饮着甜汤，骆怀慎走到她身侧，给她添了些酒。
“娘娘，这是时大人让奴才转交的名单，上面记录了所有与燕国有勾连的大臣。”
云琼华端过酒杯，以衣袖遮掩接过了信封。
她眉头轻皱，先看了看正在四处敬酒的云仲昌，又看了看专心欣赏歌舞的慕蓉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攘外必先安内，看来她得快些处理了云仲昌，才能腾出手去应对燕国的小动作。
只是不知，燕国的筹谋，到底与慕蓉沅有几分关系。
一曲舞罢，又换上新一曲。
女子莲步轻点，以扇掩面，唱的却是豪情壮志的边塞颂诗。
须臾间，鼓点渐急，她目光一凛，扔去手中团扇，从腰际抽出一柄软剑。
隐在暗处的谢凌苍瞬间冲到云琼华身侧，眼神戒备地盯着殿中女子。
云琼华则兴致盎然，双眸微亮，饶有兴趣地看着殿中神采飞扬的女子。
席间，云仲昌正面露得意，眼睛紧紧盯着慕蓉沅，似在看跌入陷阱的猎物。
云琼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未想到此次云仲昌寻来的人，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一曲毕，女子行礼，“臣女云婉，恭祝太后康乐延年，永享安泰。”
“旁人都准备的是轻歌曼舞，你倒是别出心裁。”
云琼华笑容温和，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云婉微微抬头，眼神却始终低垂，“臣女感念太后身为巾帼却壮志凌云，故献此舞。”
云琼华点头，又留意了一番众人的神情。
不出意料，众人皆是惊讶，连云仲昌的脸色，也微微黑了几分。
“好！云婉，本宫很喜欢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太后娘娘，云婉出身云家旁支，乃微臣巡视田产时偶然所遇。”
云仲昌站起身，面露悲戚，“琼盈离去后，臣膝下寂寞，请求太后恩准臣收云婉为义女。”
云琼华笑容淡淡，看向云仲昌的眼神毫无波澜，“此等小事，镇国公自己拿主意便是，不必奏报。”
云仲昌面露欣喜，给云婉使了个眼色，想让她退下。
云琼华想起之前与时怀瑾的商议，决心将这位云婉姑娘，拉向自己的阵营。
“只是本宫喜欢云婉，想在义女的名头之上，再赏些什么。”
云琼华笑得和煦，看向云婉的眼神如三月春风。
“云婉，从今往后，你便叫云琼婉，记为我母亲安氏的女儿，做本宫的亲妹。你可愿意？”
云婉表情怔愣，眼中俱是惊愕，她猛然跪地叩头谢恩。
云琼华让她起身，又让骆怀慎给她在云仲昌身旁添置席位，一时之间云琼婉便成了宴会的焦点。
众人正恭维着云仲昌与云琼婉，上首的云琼华忽然跌倒在地，唇角渗出鲜血，不省人事。
一时之间，大殿中乱作一团。宴席草草结束，除了四位辅政大臣留在宫中，其他大臣各怀心思地四散而去。
天幕低垂，皓月当空，谁也不知道，明天的太阳，还会不会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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