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蓬莱花灯（下）
子时更鼓敲响，浑厚的的惊涛声击打在石壁上，仿佛远古巨鲸的呼唤自海底传来。
四人踏着最后一记鼓点登上望海崖顶。
此处能够俯瞰到整个蓬莱村，深夜的海风有些冷，将几人的衣衫轻轻卷起。
前头师离正帮袁九月整理被海风吹乱的发带，两个姑娘的衣裙在夜色里翻飞如蝶。
方秋鸿与李缓二人落在身后几步。
忽然停步，方秋鸿望着山下星星点亮的渔火开口：“渐之，我总觉得此行不会太过简单，你有何打算？”
李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陡峭岩壁下海水正拍出一阵阵浪花。
“我不知道，事了之后，我想回长安去了。”
李缓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花灯竹骨，灯面上“国泰民安”四个字被月光镀了层银边。
“渐之，前路凶险，你更要勇敢一些。”
方秋鸿的声音平淡，李缓却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方秋鸿所说勇敢为何意。
“快看！”忽然，师离与袁九月两人的惊呼声传来，袁九月手指向村中某处。
只见第一盏花灯摇摇晃晃挣脱竹架，橘色暖光在夜风中颤了颤，倏地腾空而起，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成百上千盏花灯如同挣脱牢笼的萤火虫群，从渔村每个角落升腾，在墨色天幕下织就璀璨星河，映得海浪都泛起金鳞。
崖顶晚风忽地变大，花灯被推向大海深处的黑暗里，恍若万千星辰倒悬。
“呆子，方师兄，你们快过来。”
师离与袁九月的花灯都已准备妥当，此时师离正在崖边平台上向他们二人招手。
方秋鸿望着自己手中的花灯，苦笑一声，摇摇头走上前去。
李缓独自望向天空，一时神色有些恍惚，好似又看到了那日将夜空照亮的信炮。
“能照亮黑夜的从来都是千千万万盏明知风急，仍要执拗亮起的灯火啊。”
海浪声里，李缓的嗓音极低，混着咸涩海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长叹一声，李缓上前几步，走到袁九月与师离面前。
只见师离已经拿出了火折子，正在给袁九月的花灯点火。
“一并点了吧。”
李缓与方秋鸿也将手中的花灯放到地上，待点火之后，四人一起松开了手。
四盏明晃晃的花灯迅速腾空，只消片刻，便融入到那漫天的灯海之中。
“你看。”
师离突然指向四盏灯中飞得最高的那盏。
那是袁九月的花灯。
花灯上的字已然看不太清，在无数摇曳的光点中，唯有九月的那那盏灯始终不曾打旋，执着地撕开夜幕向上攀升。
“它们会飞到云层上头，变成守夜的星星吧？”
袁九月抬着头仰望，喃喃道。
师离在一边被海风吹眯了双眼，神色间满是兴奋。
“九月姑娘，你的灯飞得那么稳，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方秋鸿一人站在身后几步，收回目光落在眼前三人身上。
只见他们三人都抬着头看着夜空，看上去简直一模一样。
他微微一笑，低声暗道：“纵使黄泉比邻，必与诸君同往。”
袁九月的嬉笑声从耳边传来，将方秋鸿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扯了扯方秋鸿的袖子，悄悄往前一指，只见师离此时已然挽住了李缓的手臂。
袁九月笑着将方秋鸿给扯走，将这方望海崖留给了李缓与师离二人。
李缓发觉师离的手臂挽住自己的时候，方秋鸿与袁九月已不见了踪影。
他扭头看向师离，却见师离仍旧呆呆盯着天上的花灯出神，脸上红扑扑一片，配上白裙映衬，更加好看了些。
此刻，他似乎明白了方秋鸿那句要自己勇敢一些的话是何意了。
“师姑娘。”
李缓轻轻开口唤道，崖边碎石被紧张的靴底碾落深渊。
“嗯？”
师离转过头来，怔怔盯着他看。
“师姑娘，待此间事了，我们成亲吧。”
师离的呼吸突然急促，脸上却更红了一些。
良久过后。
她咬住嘴唇，眉眼弯成月牙，浅浅一笑。
“好。”
师离回答时，正巧吹来一阵晚风，将她的声音揉碎。
李缓听得不够真切，又问了一句：“啊？”
“呆子！”师离突然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用力在他手臂上一捏：“师姑娘方才说，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少一样我可都要把你挂在探雪岭雪瀑之中的松枝上。”
“师姑娘方才有说这么多吗？我好像就听到你才说了一个字。”
李缓疼的龇牙咧嘴。
师离嘻嘻一笑，转回头去，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
“呆子，事情了了之后，我陪你一起回长安。”
李缓并未回答，只是将师离的手臂拿下，轻轻叩上她的手掌，用力握了握。
不远处袁九月捂着嘴，不住地拽方秋鸿的衣袖。
“秋鸿哥哥快看！他们牵手了，牵手了！”
“我看到了。”
方秋鸿轻轻甩开袁九月扯住衣袖的手，轻咳一声。
“那我们俩是不是要喝喜酒了！”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方秋鸿背过身来，将袁九月的目光遮住，语气平静，波澜不惊。
袁九月抗议的伸出脑袋，将方秋鸿身子推开，继续拽着他的衣袖崖上朝远处两人盯着看去。
又过了良久，天空中的花灯都被云层罩住，藏进了大海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蓬莱村又重新只余下零星几点灯火。
李缓与师离两人牵着手往回走去，忽然撞见抱剑而立的方秋鸿与一脸坏笑的袁九月站在原地等他们。
“走吧，回去了。”
李缓轻咳一声，神色略有些尴尬。
袁九月嘻嘻一笑，露出两只酒窝：“九月恭喜李缓哥哥了。”
师离倒是大大方方将李缓手臂挽起。
“九月也要加油哦。”
两女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忍不住相视一笑。
回村的路上，四人打打闹闹，谁也没有注意到，那盏写着“吾侪四人，始终同契”的青灯在升至云层时，灯骨突然迸裂。
燃烧的宣纸碎片如垂死的蝶，打着旋儿坠向漆黑海面，一点残火在浪尖挣扎片刻，最终被深渊吞噬，只在夜色中留下转瞬即逝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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