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要走了，但是我却觉得挺轻松的。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放下来了。”
朱棣的病，一半是因为年老体衰，另一半就是心病。他觉得自己的这一生做错了太多事，亏欠了太多人。哪怕是到了老年，也做不到完全放下。时至今日，他面对朱标吐露一切，也终于能直面自己内心的所有。
“大哥，虽然我是弟弟，但是我这次先走一步了。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最后就是我家那几个孩子，你……多费心吧！”
朱标也读懂了朱棣的言外之意。
“太多的我不敢担保，最起码到你的孙子那一辈，都是无忧。”
朱棣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就已经足够了，后人的事情，就交给后人吧，那是我们无法顾及到的，也是他们的命数。就算是咱爹，也没这个能力。”
朱标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这就要走了吗，大哥？”
“我觉得，你也不希望我送你最后一程。”
“确实啊，体体面面了一辈子，最后这节骨眼，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们都已经是这个岁数了，走这一步也是迟早的事情，就算我要晚些，也晚不过几年了。”
朱标转身便慢慢悠悠地离开，但是朱棣依旧落泪了，颤颤巍巍地说出了两个字。
“大哥……”
朱标没有回头，而是用苍老沙哑的声音，唱起了歌，一首他们无比熟悉的童谣。
“爱哭的孩子要睡觉，庄稼再多多不过草。远方的人儿回来了，等待的人儿不知道，睡吧睡吧，夜漫漫路迢迢。梦中人未少，梦中人未老……”
这首童谣，是他们幼年的时候，马秀英唱给他们听的。那时候天气炎热，马秀英就拿着扇子，一边为他们扇风，一边唱给他们兄弟听。朱棣听到这首童谣，也是愣住了。
“真的是好久，都没听过了啊……”
他目送着朱标离开，只留下一句。
“大哥，保重！”
……
朱标一路走到门口，却没有上轿子，而是望着天，说了一句。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可爱啊。”
那个总会在他面前转悠的老四，那个虽然聪明，但是却不爱读书的弟弟。当初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他的脸上，居然也有些温热。
“皇上，您这是……”
朱标摆了摆手。
“天要下雨啦，有雨点落下来了。咱们也回宫吧！”
……
大明孝文二十六年七月十八夜里，朱元璋第四子燕王朱棣病逝于北平，享年六十五岁。朱棣一生，少时文武双全，深受朱元璋器重，被封为燕王，镇守北平。后来到了孝文一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被人称为太祖朱元璋最能打的皇子。孝文皇帝朱标赐谥号为靖。
随着姚广孝和他的离去，大明初期，针对皇位的阴谋算计也全都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朱标，知道所有。
朝中许多人都听说，当天皇上亲自去探望燕王，但是却没有出现各种皇帝加害燕王的流言，哪怕是民间也没有。毕竟朱标如果真想杀害朱棣，北平保卫战之后就可以借机问罪了，但是朱标没有。既然当初没有，那为何要现在谋害即将离世的朱棣？
就算是街边巷尾，最爱搞阴谋论的说书先生，也断然没有这等设想。他们如果真敢这么说，那首先就会被听书的众人毒打一顿。因为现在的朱标，不仅仅是大明的皇帝，还是大明的代表，百姓心目中的精神信仰。许多人都觉得，当代的皇上，那是古往今来最仁慈，能干的皇上，他又岂会做这些阴谋之事。
朱棣的葬礼上，朱标并没有亲自到场。但是他为了表彰朱棣的功绩，也是给足了面子。朱棣的葬礼十分隆重，众皇子大臣纷纷到场，就连抬棺扶灵的，也必须是朱家子孙。朱雄英作为太子，自然也亲自为他的四叔扶灵。
而在宫中的御花园，朱标站在假山旁，心中却是无悲无喜。他的皇后常青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开口问道。
“皇上，您……是在想着燕王么？”
朱标摇了摇头。
“我想的是，活得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常青儿挽住了他的手。
“倘若生活艰难，命运不顺，身边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人，那活得久了，就是一种折磨。倘若是身负重担，或者生活幸福，有所留恋之人，自然是希望活得更久一些了。像皇上这样的，身系天下之人，自然是活得越久越好了。”
“那你呢？”
常青儿温和一笑，满是慈祥和温柔。
“我当然是希望活得久一些了，毕竟我身边有挚爱的皇上，还有儿子女儿，以及孙子。我觉得我非常幸福，当然不舍得离开这世界，不过么，也别活得太久了。”
“活得太久，就变成老太婆了。”
常青儿笑着摇摇头。
“现在不已经是老太婆了么，人总是会老的，哪有不老的。我说的活得别太久，是和你相比。”
“怎么说？”
常青儿微笑着看向朱标。
“我其实希望，我能比你早死。哪怕早死一天、一个时辰，都好。”
“为什么？”朱标也有些不解。
“因为我怕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孤单啊。你想想，当初孝慈高皇后离开之后，你父皇是何等悲伤。但是他是皇帝，身上有属于自己的责任。所以哪怕后来的十几年一个人，他也要坚持下去。我没有你父皇的那种魄力，所以我无法面对没有你的世界。倘若你要离开，那我也会随你一起。”
朱标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那你就不怕我无法接受没有你的世界？你这样可是有点自私啊！”
常青儿低头摘下一朵木槿，捧在手心。
“自私就自私吧，这么多年，我都要宽容大度，努力地扮演好皇后娘娘的角色。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本身就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既然宽容大度了一辈子，那我总要在最后一件事情上自私一下。就这样说定了，你不准跟我抢。就算是死，我也一定要死在你前面。要不然，我也为你殉情。”
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朱标面对自己的妻子，却也只能妥协。
“那就依了你，我死在你后面，不跟你抢。”
常青儿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小指头。
“那就拉钩，就这样说定了。”
二人拉钩之后，常青儿便回到自己的坤宁宫了，只不过在路上，她默默地将一块绣着鸳鸯的红手帕，放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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