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崭新的书包站在书法教室门口时，李老师正弯腰用抹布擦着讲台上的砚台。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她银灰色的发丝上镀了层暖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
“老师好！”我小声喊了句，手指不自觉地绞着书包带。这是我第一次来书法班，昨晚在梦里都在练握笔，结果今早起来胳膊酸得像提过水桶。
李老师直起身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是小林吧？快进来，你的座位在靠窗第三排。”她说话时带着点江南口音，尾音轻轻上扬，像春风拂过湖面。
我放下书包刚要坐下，李老师却笑着摆了摆手：“别急着坐，咱们先做件比写字更重要的事。”她走到我身边，伸手轻轻扶住我的肩膀，“你看，现在后背是不是有点驼？就像只刚睡醒的小猫。”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吱呀”一声。
“对喽，”李老师点点头，伸手在我腰后虚虚一托，“记住这种感觉——腰杆要像刚栽的小树苗，直直地往上长，但不能硬邦邦的，要留着点能随风摇晃的韧劲。来，咱们先练坐姿，比谁能当最挺拔的小树苗。”
我刚把屁股沾到椅子边，李老师又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坐得太靠外啦，小屁股要坐到椅子的三分之一处，这样腰才能用上劲。你试试，是不是觉得后背一下子轻松了？”
我挪了挪身子，果然没刚才那么累了。这时后排传来“嘻嘻”的笑声，是隔壁班的浩浩正趴在桌上画小人。李老师没回头，只是提高了点声音：“浩浩也来当小树苗呀，不然等会儿写出来的字也要跟着驼背啦。”
浩浩吐了吐舌头坐直了，椅子却“哐当”一声撞到了后桌。李老师转身从讲台下拿出个蓝色的塑料小凳子：“来，把这个垫在脚底下试试。”她蹲下来帮我把小凳子摆好，“脚尖要朝前，像两只准备起飞的小鸽子，不能一只朝东一只朝西哦。”
我的脚刚踩上去，就觉得膝盖一下子舒服多了，刚才悬空的脚踝终于有了着力点。李老师用手指量了量我膝盖的角度：“对，膝盖要弯成直角，就像小桌子的腿，稳稳地撑着身体。”
“老师，”我忍不住问，“我们不是来学写字的吗？为什么一直练坐呀？”桌肚里的毛笔硌得我手心发痒，笔杆上的竹纹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李老师从笔筒里抽出支兼毫笔，在指尖转了个圈：“你看这毛笔，笔杆要是弯的，能写出挺直的笔画吗？”她忽然把笔倒过来，用笔尾轻轻敲了敲我的后背，“人就像这支笔，身子歪了，写出来的字也会跟着歪歪扭扭。咱们今天先把‘笔杆’调直了，明天就能写出站得笔直的横画啦。”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身正、肩平、臂开、足安”八个字，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像春蚕在啃桑叶。“这是坐姿四诀，来跟我念——身正，就是后背挺直；肩平，肩膀要像天平一样端平；臂开，胳膊肘要离桌子一拳远；足安，双脚要踏踏实实踩着地面。”
我跟着念的时候，浩浩突然举手：“老师，我爸爸说写字要使劲，肩膀耸起来才有力气！”他边说边把肩膀耸得像只缩头乌龟，引得大家都笑了。
李老师也笑了，走过去帮浩浩把肩膀按下来：“你爸爸说的使劲，是指笔尖要用力，可不是肩膀要打架哦。你摸摸看，肩膀耸起来的时候，胳膊是不是僵得像块石头？”她拿起我的手放在浩浩胳膊上，“再摸摸放松的时候，是不是软乎乎的？”
浩浩的脸一下子红了，李老师却没停下：“咱们来玩个游戏，就叫‘木头人放松操’。”她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现在是小天鹅，胳膊要像翅膀一样轻轻打开，离身体一拳远……”
我们跟着她的口令摆动胳膊时，窗外的麻雀正巧落在窗台上，歪着头好像在看我们做游戏。李老师趁机说：“你们看小鸟站在树枝上，从来不会歪着脖子吧？它们的爪子抓得稳稳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所以飞起来才有力气。”
练了大概十分钟坐姿，我的腰开始有点酸，忍不住想往前趴。李老师眼尖，拿了本厚厚的字典走过来：“来，把这个垫在腰后面。”字典刚好卡在椅背和我腰之间，“这样是不是像有人在后面轻轻推着你？累了就歇会儿，咱们不做硬邦邦的石头人。”
她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眼睛是两个弯弯的笔画：“写字就像笑一样，要让人看着舒服。你们想想，要是笑的时候脖子歪着、肩膀耸着，别人还能看出来你在笑吗？”
我想起上周在公园看到的老爷爷，他写毛笔字时站得笔直，手腕轻轻一转，就能写出又漂亮又有力的字。那时候我还以为是老爷爷力气大，现在才明白，原来他的姿势早就帮他攒足了劲。
“现在咱们来练握笔，”李老师举起一支毛笔，笔杆在她指间灵活地转着圈，“握笔就像跟笔交朋友，不能太使劲把它捏疼了，也不能太松让它跑掉。”她走到我身边，拿起我的右手，“先用中指第一节抵住笔杆，像给笔宝宝搭个小枕头……”
我的手指刚捏好，李老师就摇了摇头：“拇指太用力啦，你看，指节都发白了。笔杆是要靠五个手指一起帮忙的，不是拇指一个人逞英雄。”她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掰开我的拇指，“就像咱们玩拔河，五个人一起使劲才赢，一个人使劲只会累垮自己。”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弹力球：“来，先捏这个球试试。”球在我手心里软软的，“五个手指要均匀用力，让球既不掉下来，又不变形。感觉到了吗？手指是弯弯的，像抱着只小兔子。”
我捏着球的时候，李老师在旁边数着数：“一、二、三……二十！好，现在把球换成笔杆，记住刚才的感觉。”当毛笔落到我手里时，果然没刚才那么僵硬了。
“手腕要像小铃铛，”李老师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手腕，“要能灵活地晃悠，不能像被胶水粘住了。你看老师这样……”她握着我的手在纸上画了个圈，“是不是像在玩呼啦圈？”
浩浩突然“啊”了一声，原来他的笔掉到了地上。李老师捡起来的时候，发现笔尖的毛都散开了：“你看，握得太松笔就会逃跑，握得太紧它又会闹脾气。咱们跟笔要像好朋友一样互相尊重。”
她让我们把笔竖起来，笔尖对着自己的鼻子：“这是检验握笔高低的好办法，笔杆顶端要刚好对着鼻尖，太高了像够月亮，太低了像捡芝麻。”我调了好几次，直到笔杆顶端真的能碰到鼻尖，才发现原来握笔的位置这么讲究。
窗外的太阳慢慢爬到了头顶，李老师突然拍手说：“咱们来玩个‘敲鼓’游戏！”她拿起自己的笔，轻轻敲了敲桌面，“握好笔的小朋友，跟老师一起敲三下——咚、咚、咚！”
教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敲击声，像一群小鼓手在排练。李老师竖起耳朵听了听：“哎呀，有的小朋友敲得太重啦，笔宝宝都要哭了。”她走到浩浩身边，握着他的手轻轻敲了敲，“要像给小花浇水那样，温柔点才好。”
敲完鼓，李老师让我们在纸上画横线。我刚画了一笔就皱起了眉，线条歪歪扭扭的像条小蛇。李老师却笑着说：“第一次画成这样已经很棒啦！你看，这条线虽然弯，但从头到尾都很用力，就像你刚才坚持挺直的后背。”
她拿起我的纸，用红笔在旁边画了条笔直的线：“等你坐姿和握笔再熟练些，线条就会像小火车一样，沿着铁轨稳稳地跑啦。但现在咱们不着急，先让小火车学会在轨道上站稳。”
下课铃响的时候，我的后背有点酸，但心里却热乎乎的。李老师站在教室门口送我们，手里还拿着那个蓝色小凳子：“回家写作业也要记住哦，小树苗每天都要直直地长，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时，听见浩浩在后面喊：“老师，明天我们还玩敲鼓游戏吗？”李老师的笑声追了出来：“当然啦，还要比赛谁的小树苗站得最直呢！”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忍不住挺直了背，感觉自己真的像棵正在努力生长的小树苗，根须稳稳地扎在泥土里，枝干直直地向着天空伸展。原来写字这件事，真的要从好好坐着开始，就像盖房子要先打好地基，只有身子站得稳，笔下的字才能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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