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天明池，数百年前由前朝皇帝命人开凿，引水入城，汇成一片泱泱大湖。
湖畔垂杨依柳，烟草蔓堤。
两旁彩楼高矗，灯火通明。
一弯小桥横卧水上，波光浮影中，两名女子踏上小桥。
“小姐，没有看到林姑娘。”绿瑶道。
顾青裹了裹披风，扶着栏杆四下观望。
就在这时，两人耳边“泼喇”一声轻响，一只小船荡开水波，从桥下滑了出来。
林秀嘉只身站在船头，素衣楚楚，神情漠然。
“顾小姐，”她冲桥上的女子点点头，“你果然来了。”
小船停在岸边，林秀嘉下了船，她仰头望了眼桥上的顾青，朝她慢慢走过去。
她手中捧着一盏荷灯，灯中燃着烛火，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她走近顾青身旁，绿瑶下意识往她身前挡了一步。
林秀嘉手中的烛火微微一晃，她瞧着绿瑶身后的人，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顾青拍拍绿瑶的胳膊，示意她让开。
绿瑶不放心地看了林秀嘉一眼，退到一旁。
林秀嘉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栏杆边上。
“今天是初一。”她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际，那里无星无月，“是适合祭奠的日子。”
说着，她将双臂伸出栏杆，两手一松，荷灯跌落桥底。
昏黄的烛火在水面上颠簸了几下，顺着水流飘走。
“小姐！”
绿瑶突然惊呼。
电光石火间，就见栏外呼地窜起一人，一把拽住顾青衣领，将她拖出桥面。
绿瑶正要上前阻拦，耳后风声陡起。
她一个侧翻躲过身后砍来的大刀，从腰上扯下软鞭，挥鞭卷向那人手腕。
林秀嘉站在乱局之中，正要往后避让，就被人抓住手臂。
她一口气抽在喉咙，来不及出声就被人扯走。
来人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将她拎在手中，几个起落就上了附近一座高楼。
“殿下，人带到了，我回去帮忙。”
说完，师阳将林秀嘉推进窗户，转身跳下屋檐。
小桥那端，绿瑶已经占了上风，而桥外拽住顾青那人，也被顾青扼住喉咙。
那人看清眼前面容，骇然出声，“你不是……”
小六对他嘻嘻一笑，掀下头顶的披风兜帽，问他道：“不是谁？”
他指间一个用力，掐紧掌心下的脖子，将那人提了起来。
那人的喉骨被他扼得咯吱作响，眼看就要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等等，先留他一会儿。”师阳及时赶到。
小六松手一扔，将那人丢到师阳脚下，“交给你啦。”
说完，他掠向绿瑶那边，加入战局。
林秀嘉在楼中扶着廊柱仓皇站定。
她抚住胸膛，稳了稳急促的呼吸，抬头看向前方。
前方，凤泽负手而立，他身后左侧的椅子上坐着顾青。
林秀嘉来回将这两人看了几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多谢。”她声如蚊蚋。
当她在桥上看清顾青是别人假扮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有救了。
“有人逼我写信约你出来，”她对顾青惨然一笑，“我很抱歉。”
从她写下书信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帮凶。
顾青看向凤泽，见他一声不吭，只好主动开口，“林小姐写的那封信透露了不少线索，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
林秀嘉在信中提到，她曾视凤泽为良人，奈何家中生变，自知与凤泽再无可能。如今凤泽既有婚配，她愿将凤泽赠她之物交还顾青，就此了结前缘。
信中措辞哀婉，与前些日子在顾青面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顾青原本就没打算赴约，看出蹊跷之后更是让绿瑶去了趟雍王府。
如果不是怀疑林秀嘉受了挟持，她甚至都不会出面。
凤泽与她碰面时曾问她：“你如何看出她是受了挟持？”
顾青答道：“林小姐是高傲内敛之人，那日又与我不欢而散，怎可能突然在信中向我表明心迹。她又常居古安寺，古安寺的居士日常所用都是由寺里供给，抄经会用瓷青纸，日常书写则用白麻纸。这张素笺用的却是行商常售的棉纸，不像是林小姐会经手之物。”
“你就不担心她是与人合谋？”凤泽又问。
顾青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与她无怨无仇，她害我做什么？就算因为你的缘故，她看我不顺眼，但京城中除了你，没人会真心庇护她，她怎会冒着得罪你的风险，拿我开刀？”
那日她在马车中看得清清楚楚，林秀嘉色厉内荏，嘴上虽然敢对凤泽不敬，但真要她做点什么坏事出来，这姑娘是万万不行的。
同样的疑问此时此刻也从林秀嘉的口中问出，“你不担心是我要害你？那封信毕竟是我亲手所写。”
顾青扬眉：“让你写信的人有为难你吗？”
林秀嘉脸色微白，咬唇不语。
顾青道：“为了保命，写封信算什么。何况你不但在信中给了暗示，在桥上发现不对时，也没有影响我们的计划。你很聪明，是你救了你自己。”
林秀嘉低下头，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这样的夸赞是出自顾青口中。
她一向是骄傲的，哪怕沦落到山寺寄居，靠着给人抄经为生，她也不曾在人前露出过丝毫怯懦。
在她心里仍以林府的贵女自居，她容不得自己有任何瑕疵。
但她没想到，仅仅是架在脖子上的一把刀，仅仅是那些人威胁要剥光她的衣服，她就害怕了。
正如顾青所说，她是怕死的。
她表面上高傲不可亲近，内心里却依赖着凤泽的庇护。
林秀嘉眼中慢慢聚满泪水，大颗大颗滑落脸颊。
顾青转开视线，端起手边的茶水想喝，又觉得不大合适。
她瞧了眼凤泽的背影，起身。
“殿下……”她在凤泽身后发出气音，轻轻点了点他的后背。
凤泽回头。
顾青仰头与他对视。
凤泽沉默须臾，转身走了出去。
顾青望着关上的房门，愣住。
她只是想让他说说话，打破眼前的尴尬僵局，而不是让他抛下她独自离开。
顾青幽幽叹了口气，算了，求人不如求己，她看了眼泪流满面的林秀嘉，掏出袖中的手绢，递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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