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被美术馆的穹顶过滤成细碎的嗡嗡声，毛璃站在展厅东南角的阴影里。
她手腕上的青铜钱在空调的冷气中持续发烫，钱孔渗出的血丝沿着掌纹爬向中指的第二关节——这已是第六次卦象示警。
展厅中央的《三十六窟》前，周馆长正用丝帕擦拭着镜片上的汗渍。
三小时前还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的展区，此刻挤满了举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闪光灯此起彼伏，照亮了壁画仿作上暗金色的矿物颜料，那些被苏评论家贬为“拙劣描红”的飞天神女的衣袂间，正渗出只有毛璃能看见的磷火。
“在紫外线照射下显现的全景图，证明陈老在临摹时重构了盛唐画师的透视逻辑。”文物修复专家林博士的声音通过麦克风让玻璃展柜都震颤起来，“这幅画作的价值，远远超出了我们现有的认知体系。”
毛璃琉璃色的瞳孔倒映着人群后方那个穿着香云纱旗袍的身影。
何收藏家的助理正将一叠泛黄的鉴定书复印件分发给媒体，纸页间夹着的孔雀石碎屑在空气中划出萤绿色的轨迹。
昨夜她在苏家的漆盒里见过同样的矿石，那些被苏评论家当作“学术贿赂”收受的宝石，此刻正成为刺向主人的倒钩。
“我收藏过二十七幅张大千的敦煌临摹作品。”何收藏家抚摸着西服口袋里的怀表链，表盖内侧嵌着的微型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但陈老这幅画里藏着鲜活的敦煌——你们看供养人眼角那抹朱砂，是不是像要顺着壁画流到现实里来？”
人群中发出压抑的惊叹声。
毛璃看见陈老画作中某个持莲童子的瞳孔突然转向自己，在她琉璃色的视野里，童子掌心莲蓬的孔洞正渗出黑色黏液，在展柜玻璃内侧拼出倒计时数字：71:59:59。
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周馆长办公室的百叶窗剧烈晃动，透过缝隙能看到他正对着电话躬身说道：“是是，捐赠协议我们当然会履行……”窗边的博物架上，原本摆放苏评论家漆盒的位置空着，积灰的痕迹组成了半截孔雀尾翎的形状。
毛璃退到消防通道的绿色指示灯下，青铜钱突然竖立在腕间旋转起来。
血丝在墙面上投射出星宿图的虚影，紫微垣方位缺失的三颗辅星，正对应着苏家别墅新闻照片里未完成的血指印图案。
她掏出手机，锁屏时间显示为17:23，不知何时，锁屏壁纸变成了陈老画作里某个飞天弹奏的凤首箜篌——琴弦上挂着一片带着虫卵的榕树叶。
“毛小姐？”穿着亚麻长裙的女生从安全门后闪了出来，背包侧袋的孔雀石耳坠闪着幽光，“祖父笔记里夹着的x光片显示，陈老在画布底层用骨粉混合朱砂绘制了星图。”她摊开的手掌里，皮肤下浮现出游动的光点，“这些星辰的方位和敦煌藏经洞出土的占星残卷……”
整栋美术馆突然震颤起来，所有照明设备同时熄灭了三秒。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毛璃看见女生瞳孔里映出苏评论家别墅燃烧的轮廓，火焰中悬浮着三十六枚青铜钱组成的浑天仪。
而从展厅方向传来的骚动声中，夹杂着周馆长变调的惊呼声：“画！画在褪色！”
毛璃转身时，腕间的青铜钱突然烙进了皮肤。
琉璃色的瞳孔映出穿透屋顶的星芒，那些被陈老藏在矿物颜料下的骨粉星图，正在吸收展厅里所有人呼出的二氧化碳。
供养人衣襟的赭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展柜之外，在地面汇成一条指向西北的血溪。
安全通道的绿光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界，女生背包里的临摹笔记突然自动翻页。
毛璃按住簌簌震颤的纸页，看见某张泛黄的插图上，初代敦煌守护者的工作照背景里，陈列着与苏评论家漆盒同款的孔雀石齿雕匣子——拍摄日期是1943年9月17日。
而手机屏幕显示今天是9月16日。
（正文续）
应急灯在头顶滋啦作响，毛璃将泛黄的草稿纸铺在馆长办公室的檀木桌上。
冷气从中央空调出风口倾泻而下，却浇不灭宣纸上那些斑驳的茶渍——那是陈老在敦煌石窟临摹时，用保温杯底压住被夜风掀起的画纸留下的印记。
"；周馆长请看这张《藻井结构解析图》。"；毛璃指尖抚过碳笔绘制的几何纹样，琉璃瞳孔倒映出纸面浮现的淡金色虚影。
那些被陈老标注为"；修补参考线"；的交叉点，实则是用骨粉调制的隐形墨水绘制的二十八宿方位。
周馆长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折射着桌角青瓷瓶里蔫萎的孔雀草。
当他目光扫过草稿边缘密密麻麻的批注时，忽然触电般缩回手指——那些看似潦草的"；重设比例尺"；字样，在空调冷风中竟渗出暗红的朱砂痕，像极了敦煌壁画里剥落的丹霞岩彩。
"；这些标注是......"；
"；陈老在莫高窟第257窟临摹时，连续七夜用体温融化冻硬的颜料。"；毛璃从帆布包取出裹着丝绸的铜制怀表，表盖内侧的罗盘针正指向西北，"；凌晨三点的洞窟会结霜，他就把画板贴在胸口，用体温防止水汽凝结毁掉矿物色层。"；
窗外传来突兀的鸦啼。
周馆长起身关窗时，呢子西装擦过博物架上的陶马摆件，那匹三彩马的眼睛突然转向桌面草稿。
毛璃看见马瞳里闪过苏评论家别墅燃烧的残影，火舌舔舐的窗棂上，残留着与陈老草稿相同的星宿标记。
"；叮——"；
手机推送的提示音打破沉寂。
苏评论家新发的长文标题赫然是《赝品制造者的行为艺术》，配图却是陈老画室角落里蒙尘的颜料箱。
毛璃放大照片背景里模糊的漆器匣子，孔雀石镶嵌的锁扣与她昨夜在苏家见过的"；学术贿赂"；如出一辙。
"；这位苏先生似乎对漆器颇有研究。"；毛璃状似无意地点开某拍卖行的成交记录，"；去年秋拍那件唐代金银平脱镜匣，最终买家的加密代码与苏先生论文里的实验数据加密方式相同呢。"；
周馆长额角的汗珠滴落在草稿纸上，晕开了某处飞天飘带的铅灰底稿。
那抹水渍突然活物般游走起来，在纸面勾勒出半幅残缺的《降魔变》构图——正是三年前某走私案中失踪的敦煌残卷内容。
楼下展厅突然传来骚动。
毛璃贴着防弹玻璃幕墙望去，看见何收藏家站在画作前高举紫外线灯。
光束扫过持莲童子掌心时，那些黑色黏液组成的倒计时数字突然扭曲重组，在展柜玻璃上投射出苏评论家别墅的门牌号。
"；馆长！
画作的矿物颜料层出现异常波动！"；助理撞开门的瞬间，毛璃腕间的青铜钱突然直立旋转。
她假装整理帆布包，任由血丝顺着桌腿渗入波斯地毯——那些暗红纹路正悄无声息地爬向周馆长擦得锃亮的牛津鞋底。
当夜暴雨倾盆。
苏评论家将第十三个烟头按灭在漆盒里，孔雀石镶嵌的盒盖映出他抽搐的眼角。
电脑屏幕幽光中，他刚发布的"；陈老盗用海外学者研究成果"；的长文下，点赞数始终停留在诡异的13这个数字。
窗外的雨帘里，隐约浮现出三十六枚青铜钱串成的星象仪轮廓。
次日清晨，毛璃在美术馆库房门口堵住周馆长。
她展开卷轴的刹那，库房顶灯突然频闪，陈老在戈壁滩写生的视频投影在斑驳墙面上。
视频里忽然掠过某个戴斗笠的身影，那人腰间悬挂的青铜浑天仪，与昨夜暴雨中浮现的星象仪完全重合。
"；这是陈老在玉门关外遇到的牧羊人。"；毛璃暂停画面，指着斗笠边缘半枚朱砂印记，"；三危山下的牧民至今保留着用骨粉占卜的传统——和画作底层星图的绘制材料相同。"；
周馆长握着手杖的指节发白，杖头镶嵌的孔雀石突然龟裂。
裂纹中渗出荧绿粉末，在地面拼出"；1943.9.17"；的日期。
这个数字让毛璃想起昨日在临摹笔记里看到的孔雀石齿雕匣子照片——正是今天这个日期。
闭馆铃声响起时，周馆长终于签署了展期延长文件。
他转身刹那，毛璃瞥见其西装内袋露出的怀表链正在自行打结，表盘背面新出现的划痕组成了"；小心复制"；的卦象。
暴雨初歇的街道上，毛璃的手机突然震动。
锁屏壁纸的凤首箜篌琴弦全部断裂，每根断弦都指向西北方。
匿名彩信里是张模糊的照片：某间昏暗画室中，戴着陈老同款驼色围巾的人正在临摹《三十六窟》，画架旁漆盒上的孔雀石锁扣泛着不祥的幽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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