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虚空的那一瞬，影原以为自己会抵达探路金光所寻的地方。
正如初渊猜测，她因身怀玲珑之心，握有天道权柄，虚空于她而言，并非阻隔。
那充满混沌的力量与错乱的空间流转，皆无法影响她的去向——她可划破虚空，随心而去，除非，她心中的想法有所改变。
她想回到自己的计划上，回到遇见禅初之前，离开天行宗后要去的地方。
然而，当虚空的光影散尽，她周围仍是魔气涌动，脚下依旧是魔域的土地。
只是，这里并不是魂茧沉眠的最深渊处，而是魔族凡众栖息的地方。
影站在这片土地上，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波动。
她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初渊所创的“奇迹”。
在她看来，初渊以剥离自身混沌本源为代价，融汇世间残念与碎魂的创生之举，不过是执妄迷途，逆天而行之事。
她也从未觉得，那些被造出来的魔族，能算作真正的生灵。
可虚空最为直接。
它洞悉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她想去见见。
此刻她所立之地，便是最清晰的证明。
原来，她终究是在意的。
天地自然孕育的奇迹，与那由疯狂魔族造出的种族，究竟又有何分别？
这个她曾在雪山之巅寥寥一瞥，未曾投以过多目光的魔族，是否拥有寻常生灵的情与忆？
影垂下目光，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城池。
风卷起灰尘，魔气在身边流动，远方的灯火在暗色中闪烁。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意，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
她想看清——
想亲眼看看，初渊愿意为之牺牲的“生灵”，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她缓缓走向那座昏暗的城池。
*
无羁城的轮廓在紫灰色魔息中渐显。
影的踏入，未引动半分波澜。
她行走其中，如同一个静默的旁观者，观察着这个由残念与碎魂汇聚而成的世界。
街道两旁形貌各异的魔族众生，皆向她投来审视的目光。
猩红、幽碧、深紫的瞳孔，自阴影中亮起，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与欲望。
几名低阶魔族按捺不住，自暗处猛扑而来，利爪撕裂空气，裹挟着腥风。
影未曾侧目。
她甚至未改变步调，周身流转的微光轻颤，如同琴弦自然拨动，扑来的魔族便以更迅猛之势倒飞而出，如落叶般无声坠地。
他们目露凶残，眼眸冰冷贪婪，未曾怯步，反而挣扎着起身，再次杀了上来。
影的目光却越过他们狰狞的面孔，落向了城池远处——
她看见街角，两个生着细弱弯角的小魔族正在争抢一块会发光的石头，发出混乱又愤怒的吼叫；她看见举着怪异矿石的魔族摊主，正大笑高呼，夸耀着自己的货物；更远处，有魔族女子坐在屋顶荡着双腿，一边擦着滴血的刀刃，一边哼着不成调的音律。
在最初的一瞥之后，周围的魔族众生都在各行其是，交易、争执、休憩，再没有任何一道目光在她、或是在那几个倒地重伤的同族身上停留。
他们的漠然，如同看待呼吸般自然。
这座在魔息中屹立的城池，充斥着无序的喧嚣，而穿行其间的魔族，似乎天生便是冰冷而无畏的——不畏死，亦不怜生。
是因为他们皆从残魂执念中诞生么？
影平静地思考着，她的认知在此时无声运转。
通常而言，魂魄离体，便会被轮回道的力量牵引，重入轮回，唯有那些执念过深、过于强烈的死者，才会暂时挣脱这份牵引，以死魂之姿滞留世间。
然而再深的执念，也抵不过岁月的消磨，最终，它们大多会消散成破碎的残念，只剩下最核心、最灼人的那一部分。
而这些得以留存的核心，大多往往源于仇恨、怨愤、不甘……这些最为激烈的情绪。
那么，初渊剥离混沌本源，融合了这些残魂执念而孕育的存在，其外在的冰冷与无序，是否正是源于这些本就不平和的执念？
影抬起眼眸，平淡的视线掠过一张张形态各异的面孔，试图从那各异的犄角、幽深的瞳孔和冰冷的眸光之下，分辨出那些早已破碎，却又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的残魂。
她抬手挡下那些围攻而来的魔族，手中伸出的金锁捆住了那些毫不惜命的袭击者，影看着他们：“我不杀你们。”
她放出了一点点气息，这点气息让一脸杀意的魔族们瞬间变了脸色。
她平静道：“但你们也不能杀我。”
她松开了金锁。
影本以为，周围魔族不会再轻举妄动。
但她没想到，她刚刚的举动并未震慑众生，反引来几道更为隐晦而强大的魔识，如蛛网般悄然覆上，带着冰冷的估量。
她偏头看去，却只迎面见到了几道泛着寒光的暗杀刀刃。
而她刚刚放开的那几名魔族，带着诡异的狂笑，再度从背后朝她冲来：“去死吧——！”
混乱，粗糙，冷漠，却……又如凡尘人间。
那些贪婪、杀意、欲望，她都从人妖两族中见过。
也许善恶皆存，这些魔族心思变幻不定，一如人性，魔族众生也如凡尘人妖。
影轻叹了一声，眸中金光流转。
待周围一切安静后，她抬手将那些静止的寒刃一柄柄敲碎，没管朝她发起第三次攻击、现在却被定住的魔族。
她缓缓转身，握住即将刺进身体的长剑，从一位满眼惊骇的红角魔族手中取下，放在地上。
她似是没有看见整座城池凝固窒息的惊恐，穿过寂静的街道，走到了一名抱着孩子的魔族女子身前。
那个将气息隐藏得很好、试图从背后杀她的红角魔族，最开始便是与这位魔族女子站在一起的。
她看着魔族女子眼角溢出泪水，望着她的眸中充满哀求与恐惧，她想收拢抱着孩子的双手，却无法控制身体一丝一毫。
影在她绝望的眼神中，伸指轻触安眠的孩子眉心。
但指尖传来的感受告诉她，这是个没有灵魂、也没有混沌本源、只有肉身空壳的孩子。
她知道，这样的孩子，一定不止眼前一个。
而这些“空魔”，便是她在寻找的，魔族与其他生灵，生而不同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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