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风送桂香来，旧信新痕话相思
立秋的风，是带着桂香来的。前几日还热得人喘不过气，一场夜雨过后，天忽然就凉了，像被谁从荷塘里捞出来的冰碗，沁得人心里舒坦。老桃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泛黄，像被秋阳吻过的唇，枝桠间的桃子早已摘尽，只留下几个青涩的小果，倔强地挂在枝头，倒像舍不得夏天走；荷塘的荷叶也卷了边，绿中透着褐，却偏有晚开的荷花，孤零零地立在塘中央，粉白的瓣沾着晨露，像迟暮美人的泪；只有院角的那棵老桂树，憋了一整年，终于在夜风里炸出第一缕香，细若游丝，却缠缠绵绵地漫过院墙，钻进每个人的梦里，连廊下的燕子都变得温柔，呢喃声轻得像怕惊了这香。
林羽蹲在桂树下，小心翼翼地拾着落在青石板上的桂花。新抽的桂花瓣嫩得像金箔，沾着的露水打湿了他的指尖，凉丝丝的。竹篮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金黄金黄的，像撒了把碎星，他打算和林婉儿一起，做些桂花糕，寄给中都的周先生和女学子们——去年她们寄来的中都酥糖，甜得还在舌尖。
“林羽哥，你看这桂花！”小安举着个竹簸箕跑过来，簸箕里的桂花堆得像座小金山。他穿着件新做的“立秋布”褂子，是用紫苏染的紫褐，布面上用白蜡点着零星的桂影，风过时，那布像浸了桂香，晃得人心里软。“张婶说要做桂花酱，封在陶罐里，能吃到来年春天！”
林羽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花瓣，指尖还沾着桂香的甜。“比去年的开得早。”他笑着往簸箕里添了把刚拾的桂花，“去告诉婉儿姐姐，多做些桂花糕，要放核桃碎的那种，周先生信里说，中都的学堂缺这个味。”
“早就开始做啦！”小安颠颠地往厨房跑，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嗒嗒”响，惊得桂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尖扫过林羽的发梢，带起几片细小的花瓣，像撒了把金粉。
李逸尘扛着弓箭从后山回来，箭囊里插着只肥硕的野鸽子，他往桃树干上一靠，粗布褂子上沾着草屑，却掩不住眼里的得意：“今早起得早，在后山的桂树上逮的！张婶说用桂花炖，香得能把中都的人引来！”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绿衫姑娘信里说，中都的桂花刚打苞，咱们寄点桂花酱过去，她定会知道我惦记着她。”
林羽忍不住笑了，往他手里塞了把桂花：“别总想着送姑娘，先把这鸽子处理干净，张婶等着下锅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染坊瞟——林婉儿正坐在竹架下，给新染的“立秋布”收边，紫褐的布面上，她用金线绣的桂花开得正盛，针脚细密得像数着香。
阿依抱着芦笙从药房出来，银饰叮当作响，发间别着朵刚摘的桂花，金黄金黄的，衬得她的脸颊像块红玛瑙。“苏先生让你们去书房，说收到木叔的信，苗寨的商队下个月就来，带新的蓝靛草和银饰！”她往石桌上一坐，芦笙往怀里一抱，“还说要给咱们带苗寨的酸笋，说立秋就得吃点酸的，开胃。”
林婉儿放下针线，站起身，紫褐的“立秋布”裙摆扫过竹架，带起一阵桂香。“我得把新染的布样整理好，让木叔带给苗寨的婶娘们看看。”她走到林羽身边，发间的银桃花簪沾了点桂花瓣，亮得像落了星，“你说，她们会喜欢这紫苏染的颜色吗？阿依说苗寨的秋天，山是紫褐的，正好配这个色。”
“定会喜欢。”林羽望着她耳尖沾着的桂花，像只停落的金蝶，“比去年的‘芒种布’更沉稳，像秋天的山，让人踏实。”
苏长风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木叔的信，信纸是用苗寨的蜡染布写的，靛蓝的底上，白蜡画的山路蜿蜒，像真的能通向苗寨。他见林羽和林婉儿过来，笑着扬了扬信：“木叔说，阿依的阿爸新打了套银茶具，要送给周先生，说谢他去年送的中都墨。”他指着信上的蜡画，“你看这山路，画得多细，像在数着日子，盼着见面呢。”
午后的日头暖得像春天，桂香在院里漫得更浓了，连风都带着甜。林羽和李逸尘在木工房里做木盒，要装桂花糕寄给中都。新刨的樟木泛着浅黄的光，被他们用砂纸磨得光滑，盒盖上刻着小小的桂树，枝桠间还藏着只小燕，是林羽偷偷刻的，像在说“春天会回来”。
“你这燕子刻得比去年的鹰还好。”李逸尘拿着刻刀，在盒角刻了只箭，箭尾缠着桂花瓣，“等绿衫姑娘收到，定会知道是你刻的——除了你，谁会把燕子藏在桂树里？”
林羽的脸微微发烫，把刻好的木盒往他面前推：“少胡说，快打磨。”心里却像被桂香浸过，甜得发胀。他想起林婉儿绣的桂纹，针脚里藏着的，或许也是这样的甜。
傍晚的霞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桂香在暮色里变得更稠，像化不开的蜜。张婶端出刚做好的桂花糕，白瓷盘里的糕泛着油光，撒着的桂花金黄金黄的，甜香混着樟木的清，引得小安直围着桌子转。苏长风和阿依坐在石桌旁，说着苗寨的秋祭，阿依的芦笙放在膝头，银饰的叮当声混着桂香，像支温柔的歌。
“林羽哥，这盒给中都的！”小安举着个樟木盒，上面刻着林羽的桂树和李逸尘的箭，“张婶说多放些桂花酱，让她们抹在馒头上吃，像在桃坞一样。”
林羽接过木盒，指尖拂过盒盖的刻痕，桂树的纹路里还沾着细小的木屑，像藏着没说出口的话。他往盒里垫了层“秋桂布”，把桂花糕一块块摆进去，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林婉儿走过来，手里拿着封信，信封是用“立秋布”做的，上面绣着只南飞的雁，雁嘴里衔着朵桂花。“我写了封信，说咱们的桂花开了，比去年的香。”她把信放进木盒，指尖不小心碰到林羽的，像触到了桂树上的暖，两人都往回缩了缩，空气里的甜，忽然像要溢出来。
“该封盒了。”林羽清了清嗓子，用“秋桂布”把木盒包好，绳结打得又紧又匀，像在捆住这满盒的香，“明早让邮差捎走，正好赶在中都的桂花开之前到。”
夜色漫进桃坞时，桂香在院里绕得更久了，荷塘的蛙鸣稀了些，却多了虫吟，唧唧地唱着，像在和桂香应和。廊下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落在樟木盒上，映得刻痕里的木屑闪着光，像无数个跳动的念想。
林羽站在桂树下，望着望海镇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像串流动的星。他知道，这盒桂花糕会带着桃坞的香，带着木盒的清，带着信里的甜，走到中都的学堂里，走到女学子的手里，告诉她们，桃坞的秋天到了，桂花开了，等着她们春天回来，共饮木叔带来的银壶茶，共看满院的桂花香。
远处的犬吠声混着虫吟，在风里漫开。灶房的灯还亮着，张婶在给陶罐封桂花酱，木塞碰撞的“咚咚”声格外安心。灯笼的光落在桂树的枝桠上，花瓣在光里轻轻晃，像无数个藏在秋里的约定——等苗寨的商队来，等中都的回信到，等下一个桂花开，把这暖，续得更长，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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