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贾琮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寝殿内紧绷的气氛才像被戳破的气球，泄出了一丝微妙的松弛，紧接着是更深重的无所适从。
元春第一个挣扎着完全坐直了身体，宿醉的头痛让她秀眉紧蹙，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端庄仪态已经本能地开始回归。
她飞快地整理着自己散乱的鬓发和微敞的衣襟，试图将歪斜的金钗扶正，手指却因为残余的酒意和心绪不宁而微微发颤。
她的目光扫过床上依旧蜷缩在陛下位置上的惜春，再掠过地上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探春和湘云，最后落在角落里抱着靠枕、眼神茫然的迎春身上。
一种身为长姐却未能约束好妹妹们的强烈羞愧感让她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成……成何体统！”
元春的声音带着气恼和后怕的颤抖，更多的是自责，
“昨夜……昨夜真是……荒唐至极！竟在陛下和娘娘寝殿……如此失仪！这若传出去……”
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浑身发冷。
探春此刻也彻底清醒了，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打衣袍上的褶皱，一张英气的脸此刻涨得通红，眼神里充满了懊恼和难以置信。
“我……我竟和云丫头在地上滚作一团？还……还……”
她想起自己腿搭在湘云身上的样子，简直恨不得时光倒流。
湘云揉着依旧发懵的脑袋坐起来，听到元春和探春的话，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低头看看自己揉得不成样子的乐妃宫装，衣襟处还沾着可疑的点心渍，再看看这满殿的“惨状。
“啊！完了完了！”
湘云猛地捂住脸，发出一声哀嚎，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透出来，
“都怪我！是我胡说八道！陛下……陛下肯定生气了！娘娘……呜呜……”
她越想越怕，眼圈都红了。
一直安静蜷缩在贾琮位置上的惜春，在最初的极致羞窘后，此刻反而平静了些许。
她依旧抱着那残留着熟悉气息的明黄锦枕，小脸埋在柔软的缎面上，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怯怯地望向黛玉的方向。
黛玉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宿醉带来的头痛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但比起身体的难受，眼前这混乱的局面更需要她这个皇后来收拾。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和，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
“好了，事已至此，懊恼也无用。”
黛玉的目光首先落在满脸自责的元春身上。
“大姐姐不必过于苛责。昨夜……是陛下亲口允的放纵，亦是阖家团圆之喜。些许失仪，情有可原。”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况且，此处是凤藻宫，昨夜之事，出不了这扇门。”
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元春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一些，但脸上的羞愧依旧。
黛玉又看向懊恼的探春和快要哭出来的湘云。
“三妹妹、云丫头，都起来吧。地上凉。”
她的目光扫过湘云揉皱的衣襟和脸上的点心屑，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正色道，
“陛下并未动怒，只是宣太医来为大家调理，免得伤了身子。云丫头也不必太过自责，陛下……他方才走时，是笑着的。”
“笑着的？”
湘云猛地放下捂脸的手，“真的吗？娘娘？”
黛玉轻轻颔首，算是默认。
探春也松了口气，连忙拉着还在发懵的湘云站起身，又伸手去拉角落里的迎春。
“二姐姐，快起来。”
迎春这才如梦初醒，抱着靠枕怯生生地站起来，小声问。
“我……我们昨夜都睡在这里了？”
她环顾四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在皇后寝宫的地毯上睡了一夜，小脸也迅速红透。
这时，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紫鹃和抱琴等几位心腹大宫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们显然是得了吩咐，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捧着干净的帕子、醒酒汤和替换的衣物，垂着眼，屏息凝神地鱼贯而入，动作轻捷麻利，仿佛对殿内的“奇景”视若无睹。
“娘娘，诸位娘娘，请先梳洗更衣，醒酒汤也备好了。”紫鹃垂首恭谨道。
宫女们的出现，如同给这尴尬的场面注入了一股正常的流程，驱散了最后一丝凝固的空气。
元春指挥着宫女们伺候黛玉梳洗。
探春也拉着湘云和迎春，走到一旁由宫女伺候着整理仪容。
惜春这才磨磨蹭蹭地从床上下来，依旧抱着那个锦枕不肯放手，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黛玉见状，对紫鹃使了个眼色，紫鹃会意，立刻捧着一件月白色家常外衫，走到惜春身边，柔声道。
“静妃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
惜春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枕头，由着紫鹃帮她整理略显凌乱的寝衣，披上外衫。
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带着清冽的香气，驱散了几分混沌。
微苦却回甘的醒酒汤入喉，熨帖了翻腾的胃。
在宫女们无声而高效的服侍下，众人渐渐褪去了狼狈，恢复了基本的体面。
虽然发髻尚显简单，钗环未全，但至少不再是那副醉卧狼藉的模样。
湘云喝完了醒酒汤，感觉舒服多了，胆子也回来了些。
她凑到惜春身边，看着惜春依旧有些红扑扑的小脸，又想起她刚才抱着枕头的样子，忍不住促狭地小声笑道。
“四妹妹，方才抱着陛下的枕头，是不是特别暖和呀？”
惜春的脸“唰”地又红了，嗔怪地瞪了湘云一眼，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冷冷地走开，反而带着点小女儿的羞态。
迎春也怯怯地靠过来，小声问：“云妹妹，我们……真的没事了吗？”
“没事啦！”
湘云大大咧咧地拍拍胸脯，恢复了乐天本性，
“娘娘都说了，陛下没生气！咱们这叫……嗯……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对吧，娘娘？”
她讨好地看向黛玉。
黛玉放下茶盏，看着湘云那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活泼模样。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湘云嗔道：“你这丫头，以后可再不许如此胡闹了！”
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丝纵容。
探春也笑了，接口道：“云丫头这‘乐妃’的封号，陛下真是没封错，有她在，想不乐都难！”
惜春抿着嘴，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迎春看着大家都笑了，也放松下来，露出了温顺的笑容。
湘云得意地扬起小脸：“那是自然！乐天知命，其乐无穷嘛！”
寝殿内，方才的尴尬与紧张彻底消散无踪。
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众人身上。
不知是谁先轻轻地笑出了声，紧接着，那笑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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