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微眯着眼，仰靠在躺椅上，见舒宁出来，他起身移步到石桌的一侧，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示意舒宁坐下。
“多谢您救下小童。”舒宁朝他拱手，随后坐下，“不知如何称呼您老？”
“街坊邻居都喊我曾老。”曾老回道，他抬头看了一眼舒宁，“之前对姑娘你多有防备，也是实属无奈。”
舒宁没有出声，小童身上的伤都是跌倒后造成的，脚底的小口是赤脚踩在路上被小石子划出来的，她已经猜的七七八八。
小童定是从何处逃出来，曾老救下他，对突然出现来寻找小童的人心有防备，也实属正常。
见舒宁表情如常，曾老放下心，继续往下说：“我三年前，在城西摆摊时，见过这孩子……”
*
三年前，烈日当头。
曾老靠在墙边，盘坐在地上，他勉强挣开一只眼，将一旁立着的旗的位置挪动，挡住耀眼的太阳。
他撑在地上，挺了挺背，准备吆喝两声，拉点生意：“城西百事通，问啥都知道，还可看生辰八字，面相手相……”
最近东城区管的严，他进不去，生意不好做，西城区的人哪有闲钱花在最上面，都看了地上的老头两眼就走了。
吆喝了半天，也没个人影，他索性闭上眼，就这么睡一觉。
他昏昏欲睡时，一个小孩凑近他，停在他的面前，右手紧紧攥着他攒了许久的铜钱才买的两个奶糖：“您……您好。”
曾老听到声音，睁开一只眼看到这小孩，觉得有趣：“是想问什么还是想看生辰八字？”
阳光太刺眼，小童抬起左手，挡在额前，眯起眼睛，小声说道：“我……我迷路了，但我身上已经没有铜钱，我这有两颗糖，全给您，能不能告诉我南桥巷怎么走？”他边说边将奶糖递到曾老面前，眼中满是不舍。
原来是这点小事，路边行人匆匆，都不愿意停留，这小孩只好问上自己，曾老倒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哄骗小孩的糖，反正也没生意，他起身收了旗，弯腰牵起小童的左手，“走，带你去南桥巷，不要你的糖，自己拿着吧。”
小童仰头看他，又低下头，右手合拢又松开。
一老头一小孩在街巷间转悠，直到日近黄昏，曾老将小童送到了南桥巷。
“回家吧。”曾老摸了摸小童的头，他转身正想走，一只小手拽住他的衣袖，两颗奶糖迅速塞进他的手心，他愣了一瞬，刚转头，就看到已经跑远的小童。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的两颗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是实诚。”
曾老剥开糖纸，将一只奶糖塞进嘴中，慢慢地品尝，他是第一次吃糖。
后来，老头拿着另一颗糖，去糖铺买了一模一样的一把奶糖，又来了南桥巷，挨家挨户找了许久，却再没见过这小孩。
*
曾老忆起这件事，眉梢上扬，从袖中拿出一颗奶糖放入嘴里，还递给舒宁一颗，舒宁双手接过，剥开糖纸，也放入口中。
屋内的小童并没有睡着，他现在耳力比之前好了许多，屋外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他将头埋进被子，明明下定决心了不会在哭，现在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童努力调整呼吸，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从床上撑着起身，看着床头边的柜子，上面摆着一把奶糖，他记得昏睡时，迷迷糊糊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告诉他：“孩子，这些糖都是买给你的。”
他伸手拿起一颗糖，慢慢地剥开糖纸，看着奶白的糖块，咽了咽口水，放入口中，甜味慢慢在嘴里弥漫，他重新躺下，闭眼入睡。
屋外，曾老双手拢袖，他看向后门，眼角的笑意慢慢淡化：“我在后门发现这孩子时，有两人正在找他……”
*
夜色已深，巷子里不断传来翻找和扔东西的声音，曾老已年过古稀，本就觉浅，他被这动静惊醒，下床披了件衣服在身上，拿着出了屋子。
走到院内，将耳朵贴近后门，他听着巷子里的动静，勉强能听清一点微弱的求救声，他心中一惊，立刻将后门悄悄打开。
透过菜篮子破开的一角，曾老看清有个小孩藏在里面，已经昏迷过去，他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旁边是堆的比人高的杂物，还有两人的咒骂声在慢慢靠近。
他不敢再耽搁，迅速将菜篮子拿起，弯腰将这孩子抱进院子里，将菜篮子重新放回原处后，又将门悄悄合上，再找了个木棍将门堵上。
曾老将这孩子抱进屋内，将他平放在床上，才松了一口气，他走到桌边，将火折子吹燃，点亮蜡烛，借着昏暗的灯火，他才看清这孩子的模样。
这孩子……是……
一滴眼泪悄然滑落，曾老抬手擦了擦，是他找了三年的小孩，他还欠着这孩子的奶糖。
曾老想起刚才那两人的咒骂声，似乎是想卖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转身出了屋子，忙前忙后烧了两壶热水，给小童清理伤口后，又出了屋，在柴房挑了个粗壮的木棍，走到门前，就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那两人在这条街巷间又找了一圈，停在了曾老的屋前。
女人气的跺脚：“你说现在怎么办？都怪你犹犹豫豫，买家等会找来，我们交不出人。”
“你现在骂我有什么用……”
未等他说完，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赶来，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高仰着头，鄙夷地看了面前的两人一眼。
“货呢？”他不耐烦地出声，他们在约定的地方没等到人，花了一个时辰才找到这对夫妻，真是耽误时间。
小童已经跑了，夫妻二人哪里能交出货，他们向后瞄了一眼，想找准时机逃跑。
中年男人可不是善茬，他抬手一指，身后的大汉立刻上前，将想逃跑的二人逮住，再用方巾将两人的嘴堵住，避免他们乱叫。
“没货就拿你们顶上。”
两人被捂住嘴，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啊啊，眼泪直流，中年男人抬了下眼皮，转身带着一群人远去。
门后的曾老放下手中的木棍，跌坐在地，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这把老骨头，倒是没派上用场。
想起刚才那两人的下场就是报应，他笑出声，扶着门起身，又去给小童熬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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