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厅内，烛火跳动，在郑虎和章子安紧绷的面孔上投下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未散尽的脂粉香气，但这奢靡的背景却丝毫无法掩盖此刻冰冷凝重的气氛。方才的丝竹欢笑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郑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死死锁定着章子安。他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极富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每一次叩击声都像是锤在章子安的心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丝流动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终于，郑虎停止了敲击，他眯起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语气斩钉截铁，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三成利，外加明年军中两个校尉的提升名额，给我的人。”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如同最终的判决：“不还价。”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章子安的胸口。三成利！那几乎是他走私生意近一半的纯收益！还有两个校尉名额，这更是直接插手他定远军的人事，安插自己的亲信！
章子安的脸色瞬间经历了数次剧烈的变化，从因愤怒而涨起的铁青，迅速褪变为因惊惧而显出的苍白，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败和无奈。他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他猛地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再看郑虎那张得意而贪婪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酒气和屈辱的味道，缓慢而沉重地充斥着他的胸腔。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原本还带着挣扎和不甘的眸子里，只剩下了认命般的颓然和空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最终，在郑虎那带着压迫感的注视下，章子安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幅度微小，却重若千钧。它代表着屈服，代表着割肉饲虎，代表着为了眼前的苟且，他不得不向这更强的、更无耻的力量低头。
看到章子安终于松口，郑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笑容，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落入精心布置的陷阱。他端起酒杯，朝着章子安遥遥一举，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这就对了嘛，章老弟。识时务者为俊杰。来，喝了这杯，咱们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酒杯中的液体，在烛光下晃动着诡异的光泽，对章子安而言，却比毒药更加苦涩。
章子安那个沉重而屈辱的点头，仿佛一个无声的信号，让紧绷到极点的气氛稍稍松弛了一丝，但那份沉重和压抑却未曾消散，反而如同浓稠的墨汁，在空气中缓缓晕开。虚假的和平之下，是暗流汹涌的算计。
郑虎不再将目光停留在章子安身上，仿佛他已经失去了被审视的价值。他随意地抬起手，对着一直小心翼翼缩在他身旁的柳红以及其他歌姬、乐师们挥了挥，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和驱赶的意味：“行了，都下去吧，没你们的事了。老子要跟章将军谈正事了。”
这话对柳红等人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她们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躬身行礼，口中喏喏连声，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近乎是小跑着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宴客厅。脚步声匆匆响起又迅速远去，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卷入这场高层将领间的风波。裙裾拂过地板的声音，带走了最后一点脂粉的香气和虚假的暖意。
厚重的木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随着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门外，宽敞的宴客厅内瞬间变得空旷而寂静，只剩下郑虎、章子安，以及他们各自带来的心腹副将——站在郑虎身后的，是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陈明；而章子安身后，则是同样脸色凝重、忠心耿耿的李全。
郑虎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目光扫过陈明，沉声道：“陈明，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将军！”陈明抱拳领命，转身走到门边，像一尊铁塔般伫立，隔绝了内外。
章子安见状，也抬眼对身后的李全递了个眼色。李全心领神会，同样走到门边，与陈明分立两侧，形成了双重保险。
此刻，宴客厅内最后一点伪装也被彻底撕去。虚假的欢愉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礁石——阴谋与交易的本质。空气变得更加凝重，仿佛每一粒尘埃都充满了算计和互不信任的味道。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危险、更加深沉的寂静。
密谋，正式拉开了序幕。郑虎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再次投向章子安，这一次，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和评估。
厚重的木门紧闭，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彻底隔绝。宴客厅内，只剩下郑虎、章子安以及他们各自的心腹副将陈明和李全。随着歌姬的退场，厅内的烛火似乎也暗淡了几分，光线在四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将每个人的表情都衬托得更加凝重。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酒味和一种无形的、名为“密谋”的沉重气息。
郑虎重新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冰凉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但他并没有喝。修长的手指捏着杯脚，缓缓地转动着，目光深沉如潭，紧紧盯着杯中摇曳的酒液，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先前那种懒散和戏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边境统帅的严肃和审慎。
“好了，章老弟，”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现在，可以说说正事了。”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章子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那个狄仁杰，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仔细跟我说说。他这次来玄州，究竟是冲着你一个人，还是冲着我们……所有人？”
这个问题直接而尖锐，直指核心。章子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经历了刚才的屈辱和敲诈，他此刻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感，但也更清楚地认识到，现在他们必须暂时放下彼此间的龌龊算计，共同面对来自狄仁杰的威胁。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据我得到的消息，此人是新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余瑾亲自上表举荐，说是奉了圣命，前来彻查玄州边防军务以及……走私事宜。”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此人之前并无在边镇任职的经历，但听说在内州断案如神，手段极其狠辣，断无可能只是来走个过场。而且他一来就直奔军营，查阅卷宗，调取兵册，显然是有备而来，来势汹汹。”
章子安抬起头，迎上郑虎探究的目光，声音因担忧而显得有些沙哑：“我担心……他不仅仅是想查走私，很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整顿玄州边军，将我们这些……不那么‘干净’的人，一网打尽！”
话音落下，厅内再次陷入沉寂。郑虎转动酒杯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头紧锁。章子安的话，无疑证实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测。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狄仁杰，似乎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棘手。
先前两人之间的利益争夺和相互算计，在这一刻被暂时搁置。一个更强大、更危险的共同敌人，让他们不得不开始真正考虑联手的可能性。凝重的气氛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开始在两个心怀鬼胎的边将之间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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