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陆寅、顾成来在这银川砦之时,那将军坂下且是那李蔚当值看守。
虽然经历了学个要动刀的误会,然,这汝州故旧异地相逢的欣喜,却让人一个喜不自禁。
那陆寅心急,也是个归心似箭。便顾不得礼数,撇下了众人一路打马往那坂上飞奔。
听南,坐在车里,听那车外众人的言语欢笑,亦是跟了高兴。
然,听那陆寅马蹄疾去却又有些个伤怀与心头翻滚。
遂,挑开了车帘,望了那远去的一路尘烟裹了郎君去,惴惴的蹙眉。
心绪不宁吗?
便是想起彼时那京郊小院。
初见他,还是小院残雪之时,自家亦还是那杨戬府中侍妾。
只因这“真龙案”受了自家主子的差遣,与这陆寅相识。竟不想却是一场的朝夕相伴。
然,“真龙案”未解,那始作俑者吕维已死。想来,那时,便是自家功成身退之时,跟了杨戬重回府邸,也能换的一个半世的荣华。
倒是自家的不甘,偏偏舍了那份荣华,自顾追随心中的郎君,一路披荆斩棘穿州过界的陪了这厮颠颠的跑路。
原本,只为了一个不为尘世情缘所困的洒脱,且如今,这份洒脱却是让她有些个个伤怀。
本是个无欲无求,唯愿寻得一处抛却这世间的恩恩怨怨,远离那京城的阴诡,汝州的阳光。桑田篱下与心下之人摘花做酒的厮守一世。
然,这心下的小小的愿望,却被渐行渐远陆寅,马蹄蹚起的尘烟遮挡了前路,心下饶是荡起一番怅然若失的波澜。
京城,那晓风镜湖的明媚,小院内的阴诡,无论谁,都不愿再提起,然,却也是两人共同的经历。
如此,便如一个梦魇般的如影随形。
汝州的阳光?她不曾见过。只是在陆寅言语的描述中感受了那些人,那些物。
那草堂,那将军,那浪中,那仙长,那校尉,还有那让人目眩的万千机括,缓缓自动的水畔高车……
虽不曾见过郎君口中的向往,也不晓得那人那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然,那阳光的温暖却是让她身未至,而心向往之。
如今却是有些惴惴,且是将全心与了他,却也比不得那“汝州阳光”之分毫。
心下虽是千般的不舍,终究也与那杨戬府中一般,落的个无名无份。
将身站在那车上眺望,却是满脸的不舍,这般的不舍,却不想割舍了一干,只不过是多看了些去,留些个残影与她相思罢了。
倒是这听南多愁善感麽?
且也不是。
你不是她,怎又能了解她的苦。
这听南也算是个命苦之人。
还未记事,更不曾感受那父母疼爱,便被那伯马拐去。
生身父母不曾记得音容笑貌,自然也是个寻无可寻。
身边故旧姐妹,且于彼此成年之时惨死自己剑下。
便是她那十恶不赦的师父,也怕她得势报复,而匿身于江湖,远遁海天之外。
历尽磨难,千辛万苦,刚刚得了一时的一安顿,便又被杨戬舍了送与这陆寅。
一番荡海浮萍般随波逐流。天地之大,却无她安身立命之处也。
如今,老天见怜,逢得一个如意郎君,却又是一个眼瞅了她策马而去,不曾与他一个回首。
且是无怨麽?
倒是怨恨多了让她无感也。
一个苦人儿,被人如同物品般的递来送去,便将那无奈替代了伤心,失望盖过了那心中的怨愤。
如今且又是一次别离,便是如同先前一般模样,新旧主子交割后的一别两散。
旧人得了银钱,便是一个头也不回,新人一句“跟了”,她也只能低眉顺眼的跟了去。
然,跟了新人却也是个作得旧事,依旧与人床前享乐,阵前挡刀。
与现下不同的是,这心彷佛被人揪了去一般,平白多了些个不舍。
然也是只能远远的望了,心下,且将自己和先前一样当成一物而无言。
以前这般,虽只是一个感觉不好,倒也有个新旧交割,有个人跟了去者。
现下却是个心下茫然,如同被弃一般,孤零零的撩开车帘,飘飘荡荡了无所依靠。
自由,对于一个人来说是珍贵的。
然,于现在的听南而言,自由且不是他们说的那般无拘无束,倒是一种茫茫然不知所措,万般的神伤也。
听那不远处传来的稚童朗读之声萦绕耳边,身边李蔚、顾成,家奴、军士嬉笑喧嚣,倒是个与己无关。
如此便是低了头去,放了车帘重回车内的昏暗。静悄悄的躲了吧,却也得不来一个安心。便觉心堵鼻塞,却无一点眼泪下来。
此时,又听那车外兵士递次的呼喝,一阵喧闹传来。
且听得车外那李蔚笑道:
“立子!倒是想起我这叔爷来也!”
听南听罢却是一个欣喜。她那郎君又回来了麽?
便是带了些许的怨气,挑开车帘。
抬头,便见那陆寅快马撞将过来。却不等她反应,一个探手过来,便将她揽腰提来放在鞍桥之上。
如此倒是一帮军汉看那听南口中喊了“把你这负心之人!”在那陆寅怀中踢打不止,且在众人傻眼中一路蹚起尘烟飞奔而去。
寂静过后,倒是引得一帮人侧目,心下纷纷抱怨了“不带你们这样撒狗粮的!”
于是乎又激起嘘声一片。
那陆寅也是不理众军士起哄,一声嘻哈,便扬鞭催马的飞奔,且留下一帮人傻傻的望了两人远去。
好半晌那李蔚望着一路荡起尘烟,笑骂一句:
“喻需呀,养了个白眼狼也!”
顾成在旁接道:
“丈丈还是想开了些罢,此二人留不得!不烧了你家的房子,已然是您老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这话李蔚听了却是一个懵懂。
顾成见他如此的表情,也不藏。
便将那陆寅、听南大闹太原府,火烧节度使衙门之事与那李蔚说来。饶是听得那李蔚一个瞠目结舌。
然,心下又想了那童贯的嘴脸,便哈哈大笑,直至笑了一个狂咳不止,慌的那顾成一番的捶背喂水,忙的一个不亦乐乎。
坂上九曜扯开了云霭,将那阳光丝丝缕缕的洒下。
马蹄趟开泥土,溅落陌边花丛之间。
周边草木自两旁飞速退却然成虚影。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如那白驹过隙,且在那些个稍纵即逝的草木之间匆匆闪过。
那光怪陆离,让陆寅一阵阵的恍惚。
与那恍惚间,便见自家的官长,博元校尉路边歇马,大马金刀的端坐于道边青石之上,提了那酒壶笑望自家。
小校霍义依旧单手押了腰刀,站在校尉的身后,且敞了个怀,把了范阳笠,且作扇来轻摇了扇凉。
沿途,且是那些亲兵故旧,一个个看了他扬手挥刀呼喝不止。
陆寅湿目,匆匆寻遍了那道路两边众人,却独独不见那张呈的模样。
一别经年,世事无常。倒是春风依旧,草长莺飞。
有些人可再见,有些人却再不得见。
恍惚来时,然却已相忘于陌路。
倒是想拱手,然这左肝右胆相交于虎口,现下,饶是沉重的让人抬不起手来。
不觉间,便觉那听南柔手搌了那淌落的泪水,倒是无声。
如此罢了!
那耳畔传来那孩童稚嫩的读书声,声声入耳。好似那稚嫩的读书声催动了那春日暖风,于胸中来回激荡。
风卷草浪,彼此起伏,让那深埋草丛间的佛塔石堆如同海上礁石一般忽隐忽现。
倒是如同脱开了那黑暗如执我,与那阴诡纠缠。
心绪敞开,便觉那背上的包裹烫了脊背,热了心血。
如同一碗烈酒入喉,辛辣过喉,于胸腹中炸烈,饶是一个酣畅淋漓,心无旁骛也!
于是乎,便抱紧了怀中的听南,扯紧了身后的包裹,口中呼喝“呼呀!”一声,便得了一个酣畅。
索性,撒开缰绳无可顾,直管直直的一路去,望那坂上狂奔。
坂上倒是安静。宋粲没了那大槐树下的青石,只得找了张没烧干净的床榻,铺了张席子,靠了那被雷劈的少皮没毛的大槐树下看书。
一边不远,便是那龟厌,忙活了烟熏火燎的炼丹。
身后家奴、军士帮了工匠忙着打夯造房,修缮房屋。
谢夫人则带了女眷,一旁忙碌了端茶倒水。
只有那宋若、谢云带了若干小伙伴呼啸而过,拿了棍棒,抢了果子,疯马野跑的热闹。
听闻马蹄声急,宋粲于书中拔眼,见远处烟尘出,一马两人飞奔上岗。
终是见的自家的主将,陆寅于岗前慌忙勒停了胯下,撇下听南,惨惨的叫了一声“家主”便是一个滚鞍下马,跪倒在地,一路膝行到那宋粲座下。
京中一别,一晃数年。
再见宋粲哪还有那原先宣武将军的身姿?
入眼,且是一个槁项黄馘,形容憔悴,须发蔓长。
那满脸胡须遮了面目,两腮瘪塌,且有疤痕压了额头墨印“配军”二字。只剩那双目中恍惚的依旧。
如此,且是让人着实的不敢认也。
陆寅不敢相信这眼前,想再叫一声“家主”,却如鲠在喉,又是一个泪奔。
只颤颤了伸手,小心了攀了那宋粲的腿脚。
然,手触之所及便是瘦骨嶙峋形如骷髅一般。
直惊的陆寅两手战战不敢再去触碰。只能口中呕哑,眼睛傻傻的看那宋粲,张了个嘴啊啊的哭喊。
宋粲见了陆寅也是奇怪。
咦?这小白脸谁呀?怎的也不说个话,见了我只是张嘴便哭饶是有些个吓人。想罢,却又望了四周,心道:哪位发发善心,告这人一声,这货哭错了坟?
倒是认不出自家的亲兵吗?
这事不好说来。
原先陆寅啥样?
那面目,压根就跟清秀打不上个边,海下刚髯扎里渣渣打了卷的长来。那黑黢黢的,说是钟馗的孪生兄弟也不为过。
现在!让大家伙评评理,这模样宋粲要能认出来那才是邪了门了。
这眉清目秀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货在泰国做的手术呢。
倒是得了那听南的实惠。活脱脱的给作出来一个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细形长耳。
那三绺长髯顺溜的,洗头水广告都不敢这样夸张!
再搭上一身的白衣,那就是一个妥妥的玉面郎君啊。
这等面貌饶是让那宋粲着实的眼生。
然那声“家主”听来且是个熟悉。
不过,这几日来身边倒是多了许多自己也不认得人来来往往,且都自称是自家的家奴。
这让那宋粲多少有些懵懂,以至于那些个叫他“家主”的人,到现在还认不全了去。
陌生人叫他“家主”似乎也早就习惯成自然,不为怪也。叫就叫吧,反正身上也不会掉肉。
然,心下也不敢孟浪了,拿眼细细看那龟厌,目光深情的问了他“你丫谁呀!”
在旁烧丹的龟厌看罢却是哈哈一笑,停下手中的扇子,点手刚要开口,却一个不防,被那炉中的浓烟给呛了,咳咳咔咔的不能言语,只顾着将手中的扇子猛扇了驱赶那浓烟。
这突如其来的两人,却让那帮小土匪收了翅膀。
在宋若、谢云的带领下拿了棍棒围了那听南。对峙了,且也不说话。只是傻傻的围了,看着这貌若天仙的美人。
没见过美人?
没见过。
这荒野边寨的,且是见不得这堆山塞海的风姿绰约。倒也只是看了,也没个胆量近身。
听南见这帮小人好玩,便也是个不动,任由这帮小土匪静悄悄的围了看。
陆寅见宋粲识不得自己,便抬了个脸凄惨道:
“家主,我乃陆寅也!”
宋粲听罢,却是一阵的恍惚,喃喃自问了一句:
“陆寅?”
然,只在一问间,却见手中一颤,那手中的书便掉落在地。
然却在一瞬,便一把抓了那陆寅,揪了胡须仔细看来。
口中急急问道:
“家中如何?我那校尉博元何在?”
只这一句便让那龟厌收了笑脸,惶惶了低头。
话好说,然却是个难出口。
怎的?
现在告诉他,家中百口,家丁皆被人铁钉钻颅,奴婢割肉而食惨死宋邸,尸骨且与猪狗之类同葬,永世不得超生也?
还是说他那博元校尉刚烈,一头碰死在那开封府大牢,尸骨弃于京郊漏泽园,沦为狗狐之食?
还是将那宋正平惨死姑苏,尸骨无存?宋家大娘自缢发配之地,至今不愿封棺?
这桩桩件件,这龟厌不出口,那陆寅也是一个不敢开牙。
于是乎,只能吭咔了不语,伸了手啪啪的将那自家的脸打的山响。
倒是两下无语。沉默的寂静,让那坂上之闻了风声。
宋粲怔怔许久,恍惚了拉了那陆寅的手,垂泪抚那陆寅面庞,道了句:
“来便是好的……”
龟厌听那宋粲如此道来,倒是觉得如此且是好的。
让他一点一点的接受这个现实饶是能平缓些个。
宋家一场劫波惨烈,且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的一个明白。
然,陆寅为叫这一声“家主”且是一个怎的的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为不可为之事。那龟厌心下也是个知晓。
个中虽是个历历在目,却又是一个不堪回首,不去说,不可说,也是经历之人不想去说的。
知这宋粲乃苦主一个,且也是劝他不来。
劝,对于很多事,也只是个一厢情愿的徒劳罢了。更多的是一种态度而已。
然,陆寅这委屈,却也是个一言难尽,莫说旁人不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便是他自己,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想说来。
如此甚好,不问,不闻,不去言,万事皆在心中。
望那一主一仆悲悲戚戚,倒是想起那不愿意说话的宋易,是很等的一个心苦也!
心下长叹,愿这劫波渡尽还是良人。
尽且是:
残梦扶头醒,半阙扰残生。
落日余晖染孤城,泪湿半枕冷。
离愁如流水,怎敢笑浮萍?
世态炎凉寻常事,
道来似,风吹咽梅瓶。
无悔非无怨,把酒驱残凉。
明月照得故人来,隔水笑盈盈。
料峭催酒醒,叩鞘听刀鸣。
怨酒消恨酒无力,
路且远,却偏问
风雨还要有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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