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前夕，小桃家，水生娘趁着儿子水生从边境回来，又忍不住催促：“水生啊，趁着你在家，赶紧把崇仁和婉宁的亲事定下吧！婉宁十三岁，虚岁十四了，这年纪定亲正合适！”
水生无奈地安抚母亲：“娘，你们就是太沉不住气。去年清雅婉拒三丫姐时，说过崇仁要等几年。如今你们一看晨熙定亲了，我刚回来就催着婉宁崇仁定亲，这也太明显了！三丫姐面上难免难堪。再说，两个孩子也不傻，都知道我们大人默许了。晨熙明年四月就成亲，等她成亲后，再给婉宁和崇仁定下也不迟。反正婉宁也得在家多留两年。”
水生娘不满地撇嘴：“晨熙婚期都定了，还总提她当初看上崇仁那茬干嘛？”
水生耐心解释：“娘，如果晨熙定的是门显贵的亲事，自然无妨。可柳源毕竟是个孤儿出身。崇仁这两年深得王爷重用，崇安更是掌管着一支铁骑营。若我们家现在就让崇仁来提亲，排场弄得隆重，落在晨熙眼里，怕是要觉得我们是故意给她难堪，显摆崇仁的显赫。”
水生娘不以为然：“柳源在白月湾住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孩子稳重勤快，长得也不差。景宇回来不也说他才学一等一么？说真的，要不是有崇仁，我都觉得柳源不错。晨熙这丫头啊，是没尝过恶婆婆磋磨的苦头！”
水生听得眼皮直跳，压低声音：“娘，您也是做婆母的。小桃待您，比我这亲儿子还上心，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水生娘立刻反驳：“我可从没给小桃立过规矩！我知道小桃有见识，家里事都听她的。可别人家的婆母，有几个像我这样听儿媳的？”
小桃在一旁含笑接话：“娘，能做您的儿媳，是我的福气。”
水生娘认真道：“是我们母子遇到你，命才真正好起来了！这过了上元节，小桃你就跟着水生去任上。他官越做越大，一个人在外面没人管着可不行！千万别走了怀庆的老路。怀庆不过是个百户，就有人上赶着塞小妾。水生这么大的官，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水生，我可告诉你，外面送来的女人，甭管多美，我知道一个发卖一个，卖的钱全给我孙女添嫁妆！省得她们害我孙儿孙女！”
水生哭笑不得：“娘！您这都扯到哪儿去了？我哪有那心思！”
“你是还没见着年轻又比小桃美的！”水生娘认真道，“小桃都快三十了，哪比得上十五六的花骨朵？怀庆从前看着多老实？结果呢？在边境养了小妾都不让三丫知道！”
小桃眼中带笑，提议道：“娘，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去任上吧？婉宁在白月湾的地，管事们会安排种。”
水生娘却摇头：“不，我留在边境。平时……可以让崇仁来给我请安问好。”
水生无奈说道：“娘，您这样，旁人知道了怎么看咱们家？”
水生娘一脸不以为意：“能怎么看？亲戚之间走动有什么！再说，他以后可是我正经孙女婿！现在多走动走动，等他真和婉宁成了亲，我再去他家住几天，他不就习惯了么？” 小桃闻言，与水生对视一眼，眼中了然的笑意更深——难怪婆母如此中意崇仁，若婉宁真嫁入规矩森严的大家族做长媳，婆母哪能这般随心所欲地去孙女家？
水生好脾气地岔开话题：“娘，您快去瞧瞧，婉宁给您做的衣衫是不是快做好了？”
水生娘一听是孙女替她做的衣服，立刻起身：“对，我去看看！”
总算把母亲支开了，水生赶紧抓住小桃的手，赶紧表态：“小桃，在我眼里，你一直都美。多大的官，我心里都只有你一个。别人送上门来，我也能守住。你放心！”
小桃莞尔一笑：“我才不担心呢。我又不是三丫姐那样的贤良淑德性子。你要敢学张大哥，我不收拾小妾，我只收拾你！谁叫你说话不算话？”
水生认真道：“你没机会收拾我。”
上元节，边境城里城外，早已是火树银花，人声鼎沸，一派上元佳节的热闹景象。三丫提前几日便悄悄示意小桃，将远在青山书院读书的柳源接来，安排在谢府暂住。用意自然是要给晨熙和柳源多些相处的机会。
到了上元节当晚，三丫便笑着催促孩子们：“晨熙，柳源难得从书院来边境一趟，你们姐弟几个一块儿出去赏灯吧，城里热闹着呢。” 母亲开了口，晨熙脸颊微红，低声应下。心里却暗自思忖：若是四人一起赏灯，她和两个弟弟就得买三盏灯，这笔开销对家境清寒的柳源来说会不会太沉重？她到时候该如何应对才不伤他自尊？
柳源换上了小桃特意为他准备的一身干净得体的细布新衣。邱妈妈的好手艺，衬得他身形挺拔，眉目清朗，那份沉静的书卷气在灯火映衬下更显温润。到了三丫家，向怀庆和三丫恭敬见礼后，三丫含笑催促：“快去吧，别误了看灯的好时辰。”
晨熙“嗯”了一声，带着丫鬟绿双，与柳源、云谨、云湛一同出门赏灯。
灯市里各色花灯流光溢彩，猜灯谜的摊子前更是热闹。云湛年纪小，看什么都新鲜，兴奋地拉着哥哥云谨挑选花灯。晨熙跟在后面，目光不时悄悄落在柳源身上。柳源步履从容，偶尔与云谨低声讨论着灯谜的解法，声音温和沉静。
云湛看中了一个精巧的小马花灯，柳源上前一步，自然地掏出铜钱付了账，花了六百文。又走过两个摊子，柳源猜中了一个颇有难度的灯谜，摊主笑着将一盏做工精致的梅花灯递给他。柳源转身，将灯递给晨熙：“二小姐，这盏灯送你。” 晨熙接过灯，入手轻盈，梅花瓣瓣分明，透着暖黄的光，心中甚是喜欢，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这盏灯若买下，价格定然不菲，柳源这下省下钱了。云谨极有眼色，立刻拉着弟弟云湛道：“走，我领你去前面看灯！” 说着便带云湛挤进了另一处人群。
见身边只剩下柳源，晨熙略感羞涩。柳源走在她身侧，不着痕迹地用身体隔开拥挤的人流，小心护着她。借着周遭的喧闹，晨熙轻声问道：“柳源哥，听云谨说，你的房子去年入冬前就修好了？家里都收拾妥当了吧？”
柳源温声回答：“嗯，修好了，五间正房。只是……是泥土房，简陋得很，不知到时候二小姐可住得惯？”
晨熙听他语气坦诚，并无自卑，心中也没有嫌弃，红着脸低声道：“房子修好了就好。你……你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柳源侧目看向她羞红的脸颊，眼神微暖。
不知不觉走完了一条长长的灯街，柳源在一处热气腾腾的小摊前停下脚步。摊主是两位衣着干净、笑容朴实的中年妇人，见有客来，热情招呼：“两位想吃什么口味的元宵？桂花、芝麻、花生都有！”
“二小姐，走了许久，可饿了？这里的元宵看着不错，要不要尝尝？” 柳源侧身询问晨熙。
晨熙看着这简陋的露天摊子，几张矮桌条凳，坐着的多是普通百姓。她习惯了大户人家的体面，下意识地就想婉拒：“这……要不换家酒楼？今儿上元节，好些酒楼里也有元宵，我请你……”
柳源看着她，眼神平静坦然，没有丝毫局促或自卑，只是认真而温和地道：“二小姐，看这两位大娘手脚麻利，摊子也收拾得清爽，想必味道不差。我们既已出来赏灯，体验一番这市井烟火气，也是难得的乐趣。况且，”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坚持，“我的家境二小姐是知道的。日后……二小姐或许也要学着适应一些。不如尝尝看？若真不合口味，我们再换地方也不迟。”
晨熙被他这番合情合理的话堵住了。看着他坦然的目光，想起母亲平日的开导、弟弟的肯定，以及这门已定的亲事。她咬了咬唇，轻声道：“……好吧，那就尝尝。” 语气虽还带着点勉强，但终究顺从地答应了留下来。
柳源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细心地替她拉开凳子，又用自己的帕子仔细擦拭了一遍凳面，才请她坐下。转头对妇人道：“大娘，劳烦三碗桂花元宵。”
滚烫的元宵很快端上桌，白胖圆润，漂浮在清亮的糖水中，点缀着金黄的桂花，甜香扑鼻。晨熙起初还有些矜持，小口尝了一个，清甜软糯，淡淡的桂花香，竟出乎意料的好吃。她紧绷的神情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又舀起一个。想到柳源可能吃不饱，她关心地问：“柳源哥，你吃一碗够吗？要不要再加点？”
柳源含笑摇头：“够了。二小姐若是待会儿还想尝尝别的，只管告诉我。”
晨熙大方点头：“好。”
柳源看着她小口吃元宵的模样，嘴角微弯，也低头吃起来。旁边桌上吃的绿双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谢府外，崇青和昊良两个少年凑在一起，挤眉弄眼地嘀咕了几句。昊良便跑到姐姐婉宁身边，商量道：“姐，我今儿想和崇青哥去街上赏灯玩，你让崇仁哥跟着行么？”
婉宁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嗔怪地瞪了弟弟一眼，却没有拒绝。她心里，其实也盼着能和崇仁哥单独待一会儿。
见大姐没有反对，昊良跟着崇青带着随从先行一步走了。
崇仁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劲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如松，中英气逼人。看到崇青和昊良走后，婉宁向他走来，他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嘴角勾起温暖的笑意。
“婉宁妹妹，” 他迎上前，声音低沉悦耳，“天色尚早，还有一个时辰才天黑。我带你去跑跑马，可好？”
见崇仁哥连马都备好了，婉宁心中雀跃，脸颊微热地点点头：“好。”
崇仁从随从手中接过自己那匹神骏的战马，利落地翻身上鞍，随即向婉宁伸出手。婉宁红着脸，将手放入崇仁手里。一股沉稳的力道传来，她已被他稳稳地带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前。他的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肢，将她牢牢护在怀中，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坐稳了。”
骏马一声轻嘶，朝着城外军营的方向奔去。晚风带着寒意掠过脸庞，吹起婉宁的发丝。她倚靠在身后坚实温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有力的臂膀和沉稳的心跳，心中充满了欢喜。她最爱这纵马驰骋的自由感觉，感觉天高地广。
崇仁带她去了军营外围空旷的训练场。此刻偌大的场地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宁静。天边，彩霞绚丽。
“坐好了。” 崇仁低语一声，双腿轻夹马腹。胯下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加速，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尽情奔驰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坚实的马蹄踏地声如闷雷滚动，婉宁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崇仁低头看着她飞扬的发丝和明媚的笑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尽情跑了几圈，马速渐渐缓下。崇仁控着缰绳，让马儿慢跑到训练场边缘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上。和婉宁看着远处边境城的灯火正一盏盏点亮。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从远处的荒野疾驰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为首之人身形高大，气势凛然，正是王爷。他一眼就看见了高坡上那匹显眼的战马，以及马背上紧紧相偎的两个身影。少女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欢欣，整个人依偎在身后青年坚实的怀抱里。青年微微低头，二人姿态自然又亲昵。
王爷勒住缰绳，驻马远眺。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画面如此熟悉，——几年前，他也带着那个机灵活泼的小丫头，在晨光熹微中策马奔驰。转眼间，小丫头已亭亭玉立，有了守护在她身边的少年郎。他怔忡片刻，无声地轻叹，随即调转马头，带着随从悄然离去，没有惊扰高坡上那对甜蜜的人。
夜色渐浓，城里灯市人潮涌动。崇仁带着婉宁回到城中，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巷，在一家不起眼却食客络绎不绝的小摊前停下。
“跑了马，该饿了。先吃点元宵垫垫，等会儿再带你好好逛灯市。”崇仁边说，边自然地掏出自己的帕子，仔细将凳子擦干净，让婉宁坐下。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了上来。婉宁看着自己碗里，是常见的芝麻馅。崇仁那碗，是花生馅。她刚拿起勺子，就见崇仁已用他的勺子，从自己碗里舀起一个圆滚滚的花生馅汤圆，轻轻放进她的碗中。
“尝尝这个，花生馅的，很香。” 他的动作自然又带着宠溺。
婉宁看着碗里多出的那颗汤圆，又抬头迎上崇仁温柔的目光，心头像浸了蜜糖般甜丝丝的。她夹起那个汤圆，小心地咬开，浓郁醇香的花生馅混合着糯米的软糯瞬间在口中化开，果然好吃极了。
“嗯，很香。” 她眉眼弯弯，笑靥如花。犹豫了一下，她也从自己碗里舀起一个芝麻汤圆，飞快地放进崇仁的碗里，声音轻快带着一丝羞涩：“崇仁哥，你也尝尝芝麻馅的。”
崇仁看着碗里多出的汤圆，先是一愣，随即眼底的笑意止不住地漫开。他夹起那颗汤圆，一口咬下，细细品味着芝麻的醇香，然后抬眸，目光灼灼地望住婉宁，点头道：“嗯，很甜。” 那眼神羞得婉宁分不清崇仁哥是在说汤圆还是在说她甜。
就在晨熙和柳源吃完元宵起身时，借着昏黄摇曳的灯笼光，晨熙无意间瞥见了不远处另一家简陋小摊旁的情景——婉宁妹妹和裴家二哥正亲密地坐在一起，甜蜜地分享着碗里的汤圆，两人脸上都洋溢着藏不住的幸福笑意。那画面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婉宁妹妹这样的才会让人喜欢吧。晨熙默然片刻，很快收敛了心绪，转头对柳源扬起一个温婉的笑容，轻声道：“柳源哥，我们往回走吧？说不定能在灯市那头碰到云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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