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和基金再次双双大幅下挫的那个下午，大橙子在群里发了一连串崩溃的表情。K线图像一道断崖，陡直地向下俯冲，把她连日来强装的镇定击得粉碎。
又跌了五个点！她哀嚎着，这个月工资全搭进去了！
锤儿妹试图安慰：短期波动而已，会涨回来的。
短期？大橙子的焦虑几乎要溢出屏幕，要是像上次那样连跌好几个月怎么办？我没那量赔不起！
这一次，她的恐慌明显带着更具体的重量。不再是抽象的数字游戏，而是关乎生活中各方面实实在在的生存压力。群里沉默了片刻，大家都明白，这种关乎生计的焦虑，不是几句轻飘飘的看开点就能化解的。
成长从来不是直线前进的，它像这起起伏伏的K线，有高点，就难免有更深的低点。大橙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淡定，在现实的挤压下显得如此脆弱。
透明安慰道：你之前不是卖掉过，卖掉了就是实打实落到口袋里了，我这从头到尾还没卖呢。我就是涨也是数字，不代表啥。
“再说了，又不是不涨回来的，你怕啥……”
我上次卖其实没挣钱，上次我没拿住……卖早了……大橙子回得很快，但说的很犹豫，就是...就是心里没底，我亏不起。
这二字，道出了此刻群里许多人的心境。最近市场持续低迷，黄金、基金双双走弱，群里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大家都忙着盘串、玩串、讨论补仓加仓，仿佛对投资本身的热情，可以抵消亏损带来的焦虑。
翎辰最近很少在群里说话了。即使偶尔冒泡，发些学校里的趣事或对时事的看法，应者也很寥寥。她的发言往往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和棱角，有时让人不知如何接话。一次她吐槽某个话题，用词尖锐；另一次她评论社会新闻，观点偏激。群里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透明用个表情包把话题岔开了。
不是不喜欢这孩子，是累了。 思雨看着屏幕，心里明镜似的。生活已经够辛苦了，工作中不得不赔笑脸、兼容各色人等已是极限。在属于自己的、为数不多的放松空间里，很多人开始不自觉地选择节能模式——只与频率相近、相处不累的人深聊，对需要费力磨合的关系，则礼貌地保持距离。
这或许就是代沟，也或许是人到一定阶段后的一种自我保护。除了工作中为了生计不得不做的妥协，私下的空间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不再勉强自己。
天气在悄然回暖。 连日的大风速冻天气过后，阳光终于有了些许温度。夜晚的群聊话题，也随着气温的回升变得更加深沉和内省。
大家都说起了最近记忆力衰退得厉害，炒菜常忘了放盐，出门经常忘记带钥匙，还得反复好几次，经常拿着东西找东西，跟别人打着电话呢，一摸电话找不到了，各种翻找。或者重复问同一个问题，一个验证码单独念叨好几遍。
这个话题像打开了某个闸门。群里瞬间说起自己再过几年要开始定期染发了，因为受不了看见同事们鬓角窜出的白发，看到身边上了年纪的人满脸皱纹，步履蹒跚，生活的很困难的样子。思雨想到自己确实好多年前开始，则分享了她开始吃保健品的清单，从维生素到护肝片，洋洋洒洒十几样。不服老不行啊。她感叹。不过最近似乎是心态慢慢好点了，很少碰这些保健品了，身体反而也松快很多。也许让我们变老的是一种状态，反之年轻也是。
可是，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总是一个接着一个话题，纷至沓来，如果这辈子都遇不到喜欢的人了，该怎么办？一晚，锤儿妹突然说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屏幕静止了良久。
还能怎么办？透明回得淡然，把自己过好呗。有钱有闲，养猫逗狗，不也挺好。
可是看到别人成双成对，还是会有点...是啊，道理大家都懂。
那就别看。思雨罕见地接话，把自己的日子过出滋味，比什么都强。
她打下这行字时，眼前闪过的是小吴的影子。最近她又刷到了张莉莉的小号短视频，镜头一角，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小吴。虽然只是背影，没有露脸，但思雨太熟悉那眉眼、那背影和身体状态了了。视频里，她们似乎在为新产品发带货视频，在某个办公室，小吴在做评测，一个垫子。
每逢清明、中元，思雨都动过给小吴烧点纸钱的念头，怕她在没钱花、没饭吃。可转念一想，可惜啊，她还没死，你看这事闹的。思雨不禁摇头苦笑。视频里小吴的气色不错，看来是又有了新的。思雨希望她这次能收敛点脾气，别那么了。老话说的穷横穷横不是没道理，人越是窘迫，越容易用强势来掩饰虚弱，也希望她别那么贪婪了，小老百姓就过好小老百姓的日子。在她眼里甚至觉得三五十万都是小钱，都没有什么，也挺搞笑，就她那个一个月2500的工资，一年不吃不喝也就3万。10年才30万，16年才五十万。还借贷款买个二手奔驰。真是牛逼的很。
现在的思雨一想到小吴，思雨就觉得牙根隐隐作痛。那真是个彪悍的主儿，翻起脸来也能六亲不认。张莉莉按理说也是个精明生意人，怎么就被小吴哄得团团转？思雨想起过去偶然看到的几个场景，张莉莉看小吴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宠溺。当局者迷，张莉莉到底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选择了装糊涂？思雨心里直打鼓。
希望张莉莉能有好运吧。思雨喃喃自语。毕竟从有限的接触来看，张莉莉这人似乎还不错——当然，这只是表面印象，具体如何，谁又说得清呢？姑且这么希望吧。
还有张雅茜那孩子，思雨偶尔也会想起。按理说该上初一了，以前听小吴和孩子自己提过一嘴，说在二中。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摊上小吴这样的母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那孩子她爸，小吴丈夫——也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是——更是傻缺一样的存在。想到这儿，思雨叹了口气，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些纷乱的思绪，像窗外缠绕的夜雾。 思雨关掉手机，走到阳台。豌豆苗在月光下静静生长，已经开始伸腰了，估计很快就要爬上了她搭好的矮架。生命自有其坚韧的轨迹，不为谁的盈亏停留，也不为谁的聚散改变。
群里，夜聊还在继续。话题已经从衰老、孤独，转到了周末吃什么。大橙子说想学做清蒸鱼，透明推荐了一款不错的蒸鱼豉油。锤儿妹晒出新买的砂锅，非也则关心怎么做白切鸡才能不油腻，毕竟广东人确实很爱吃鸡。
生活大抵如此——在跌宕中寻找平衡，在回望中学会释然，在意识到衰老与孤独不可避免后，依然能为一餐一饭用心。那些庞大的命题：投资成败、情感归宿、衰老恐惧...最终都融化在周末吃什么这样具体而微的生活细节里。
思雨给豌豆苗浇了水，回到书房。她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这段时间的读书笔记。市场低迷，反而让她有了更多时间阅读和思考。她在笔记上写下这么一段话：
或许真正的成熟，是终于学会不再与不可抗力较劲，接纳市场有涨有跌，感情有聚有散，生命有盛有衰。然后，在认清这一切的有限性之后，依然能投入地经营每一个当下——关心粮食和蔬菜，对遥远的人保持善意，对身边的人给予温暖。
她拍下这段文字，发到了群里。没有配图，没有表情。发完便关闭了灯光，钻进了被窝。
夜很深了，群里渐渐安静下来。思雨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黄金可能继续跌，基金可能还在绿，衰老的进程一分不会停，孤独感或许还会来袭。
但那又怎样呢？ 只要阳台上的豌豆苗还在生长，只要群里这些散落天涯的人还在彼此牵挂，只要还能在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选择认真对待一餐一饭——这日子，就值得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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