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湾的清晨总浸在薄露里，田埂上的草叶挂着水珠，风一吹就簌簌落。可合作社蔬菜基地的育苗棚里，早被晨光烘出了暖意——塑料膜滤过的阳光是软的，裹着新翻泥土的腥气，连空气都带着点发甜的湿润。
许前进蹲在苗床最前头，膝盖抵着沾了潮气的地垫，指尖捏着株黄瓜苗。那苗刚抽两片子叶，嫩得能掐出水，他手腕微抬，轻轻往营养钵里送，连呼吸都放得轻，生怕气流大了折了苗茎。苗床另一头的二懒，动作没他那么精细，却也透着股实在劲儿。粗粝的手掌拢着堆基质土，指缝间漏下的碎土簌簌落在钵里，填完坑还会用指节多按两下，土面压得平平整整——这人平日爱偷懒歇脚，可碰上侍弄苗的活，半分都不含糊。最边上的周美丽，剪子在她手里像有了灵性，银亮的刃口贴着弱苗根须一滑，废苗就落进竹篮里，动作快得很，却没半点多余声响。棚里静，只有剪刀轻嗑、土块落地的细碎动静，连几人的脚步声都放得缓，仿佛怕惊着那些刚冒头的绿芽。
“前进，”周美丽忽然开口，声音压得低，却刚好飘到两人耳朵里。她手里的剪子顿了顿，眼尾扫过棚外，带着点意外的笑意，“昨天大伙都想不到钢蛋会，会把伙食办得那样丰盛？真没瞧出来，他以前多简朴个人，如今倒也活络起来了。”
二懒直起腰，伸了个懒腰，后腰的骨头“咔嗒”响了声。他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根烟夹在指间转着，却没点，只是望着许前进手里的苗：“有啥新鲜的，见怪不怪罢了，人都这样，跟着世道变。”他指尖的烟转了圈，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通透，“你琢磨琢磨，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吃喝舒坦？省着攒着，到最后能落着啥？”
这话像颗小石子，在棚里的静气里溅开了涟漪。周美丽放下剪子，用围裙擦了擦手，接过话茬：“可不是嘛！就说老刘家那两口子，以前省得让人心疼。衣服补丁摞着补丁，洗得发白了还穿；顿顿都是咸菜配玉米糊，油星子都少见。好不容易攒下点家业，全给了儿子。”
“他儿子倒也随了他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结果呢？”二懒嗤笑一声，终于摸出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了烟。烟雾慢悠悠从他嘴角飘出来，裹着点烟草的焦香：“偏偏生了个孙子，那才叫能造！顿顿海吃海喝，零食不离嘴，才十一二岁，体重就飙到160斤，走两步路都喘得慌。老辈有本事攒，小辈就有本事败，你说这事儿闹的。”他把烟蒂在鞋边摁灭，火星子溅在泥土里，抬眼看向许前进：“所以啊，人还是得想开点，活在当下才是正本，你说是吧前进？”
许前进刚把一钵苗摆进苗架，闻言点点头，手里的动作没停，指尖还沾着点湿土：“二懒叔，你说得在理。人这一辈子，吃好喝好，把小日子过舒坦了，才不算白活一场。”
“哟，这刚开工没多久，咋就聊上吃喝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从棚口飘进来，带着点风的凉意。秀秀挎着个帆布包，额角沾着层细汗，鬓边的碎发都湿了，却笑得精神：“放心吧二懒叔，亏不了你们！我听说昨天包果园的钢蛋，招待得挺不错？咱们蔬菜基地的人，肯定比他那更周到，伙食保准让你们满意！我家小猴子打算去农家院整两桌，六大件八小件，好酒好烟招待各位呢！”
二懒见了秀秀，脸上的笑更松快了些，又摸出根烟夹在耳朵上，摆手道：“想啥呢秀秀，我们就是闲唠嗑。有酒有肉就行，别的咱不挑，没那么麻烦。”
“可别‘有酒有肉就行’啊二懒叔！”又一个洪亮的声音跟着进来，小猴子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掀开棚帘时，风裹着外面的露水气涌进来，吹得棚里的塑料膜轻轻晃。他把袋子往旁边的空桌上一放，“哗啦”一声拉开拉链，几条包装鲜亮的泰山烟露了出来，红底金字，看着就喜庆：“看看！管饭不算，每人一条，这招待，还行不？”
“好好好！”二懒眼睛一亮，连忙凑过去，指尖碰了碰烟盒，笑得合不拢嘴，“行啊前进，这又是意外收获！”
许前进连忙摆手，站起身时膝盖还沾了点土，语气诚恳：“二懒叔，别这么说。咱们是来友情帮忙的，可不是来图东西的。这烟……咱们不能要。”
“哎，不行！”小猴子一把打断他，拿起烟就往每人手里塞，塞到许前进时，还特意往他怀里推了推，“这烟必须拿着！你不拿，就是看不起我小猴子！咱们合作社的人，帮忙归帮忙，该有的心意不能少——这是我一点心意，你可别推辞。”他把最后一条烟塞给二懒，又拍了拍许前进的肩膀，语气笃定：“拿着吧前进哥，回头咱们移完苗，晚上我再请大伙喝两杯，就这么定了！”
许前进低头看着手里的烟盒，红底金字的“泰山”二字透着暖意。他抬眼望去，棚里的几人都笑得热闹：二懒正摩挲着烟盒，秀秀在一旁笑着收拾工具，小猴子还在念叨着晚上喝啥酒。晨光透过塑料膜洒下来，落在绿油油的黄瓜苗上，给叶片镶了层金边；也落在几人的笑脸上，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暖意。空气里，泥土的腥气、烟草的焦香、还有苗芽的清甜混在一起，飘着股子热闹又踏实的劲儿——葫芦湾的日子，就像这刚移好的黄瓜苗，只要好好照料，往后准能长得旺，准能结出甜津津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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