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沿着光亮的方向,一路走出湿暗的牢房。她神色如常,脚步未停。心底深处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什么戛然而止,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大雪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小路子上前搀扶着沈清和回转,沈清和墨眸轻转,“芜花呢?”
“回娘娘的话,天寒路滑,奴才不放心芜花陪同娘娘,让她先回去了。”小路子说完,暗暗将手中的一个小纸包塞进了沈清和的手心里。
沈清和眸色一滞,停下了脚步,“这么快,就...研制出来了?”
小路子颔首,立在沈清和的身侧,目视着前方,“回娘娘的话,卢太医的医术高超,卢太医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沈清和紧紧攥住手中的纸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不断点头,“本宫自己回去便是,你再去趟太医院,让卢广安去找哥哥,告知诚王:皇上已知晓本宫身世,元宵佳节,本宫会助诚王成就大业。”
小路子的脸上没有意外之色,也没有半点犹豫,将手中的八角琉璃宫灯双手呈给了沈清和,自己就着月光与雪色,又往太医院跑去了。
待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沈清和仰起头,一个人立在漫天的白雪中。许久,满心惆怅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摘了发髻间的七尾金凤步摇,和那个小纸包一起收进自己的袖口中,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踩在雪地里,往景乾宫去了。
冰雪沾湿了她的鞋尖,洇出一边深色的水渍,寒冷顺着脚尖遍及全身上下。
小碟子远远见一个孤单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火走近景乾宫,待定睛看清来人后,猛地一惊。来不及思索,抓起手边的油纸伞,快步迎上前去,躬着身子为沈清和挡住头上的风雪,“皇贵妃娘娘,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沈清和没有回答,只是在景乾宫台阶下两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稍稍拎起自己的裙摆,双膝砸地跪在雪中,朝景乾宫寝殿的方向扬声道:“臣妾僭越,擅自赐死褚妃,还请皇上责罚。”
小碟子眸子一抖,唇角僵硬地抽搐两下,“褚...褚妃...娘娘...薨...了?”
沈清和看着景乾宫里摇曳的烛光,继续道:“臣妾僭越,擅自赐死褚妃,还请皇上责罚。”
今日是正月十二。安庆九年的第十二天。
这十二天里,小碟子终于明白了师傅说的:这深宫里的事儿,比戏台子上的还要精彩。
从前小碟子只觉得御前太监总管就是最风光的太监,不仅有自己的院子,月银也是极高的,谁见了都得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
如今轮到自己日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明白做个最末等小太监的好,银钱虽少,至少轻松自在些。不像这会儿,连喘气都得看主子的脸色。
“臣妾僭越,擅自赐死褚妃,还请皇上责罚。”沈清和高声喊着,湿冷的大雪已经浸湿了她的小腿,她极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娘娘...您别唤了...”小碟子往景乾宫窗口的方向瞥了一眼,忍不住出声劝慰道:“皇上龙体才刚好转些,这会儿已经安置了。要不您先回去,待皇上醒转,奴才再派人去重湘宫里请您来。”
沈清和直起伏着叩头的身子,额发间还沾着些许冰雪粒子。由于寒冷,上下牙之间轻磕一下,“碟公公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本宫有错,甘愿在景乾宫外脱簪请罪。”
小碟子立在沈清和身边撑着伞,无奈地往景乾宫里面望了一眼。景乾宫里明亮如昼,皇帝并没有安置。可没有皇帝的授意,小碟子也不敢擅自把人往景乾宫里带。
皇帝是如何在意皇贵妃小碟子也是明白的,若是皇贵妃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坏了,只怕将来皇上会将此事怪罪自己带自己头上。
小碟子思忖半晌,低低地做了个手势,让人抬来了两个炭炉放在沈清和的身边。
炭火的温暖融化了周边的冰雪,沈清和感觉自己身体里快要凝结成冰的血液终于重新流动了起来。
沈清和轻舒一口气,目光直视着景乾宫的殿门,透过那道紧闭的门。沈清和似乎看到顾桓祁立在门后削瘦的身影,她扬声道:“臣妾僭越,擅自赐死褚妃,还请皇上责罚。”
又过了许久,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沈清和的头上、肩上和睫羽上,她的嘴唇已经泛起了淡紫色。
因为寒风呼啸的缘故,炭炉里的炭火燃烧地极快。沈清和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尽,双腿也快要失去知觉了,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起来。
小路子从太医院回来,得知沈清和没有回重湘宫后,抓起一把油纸伞就往景乾宫的方向跑去了。
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跪在雪地里,便又加快了脚步,二话没说径直跪在了沈清和的身后,无声地为她撑伞遮雪。
小碟子意味深长地往景乾宫的寝殿里又看了一眼,始终听不见半点声响。于是赶忙唤人往炭炉里面再加些红萝炭。
周边的空气又重新温暖起来,接触到沈清和时却似一碗热水泼在冰上,只是化作一团水汽,无法温暖寒冰。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和感受到自己的体温被一点点带走,觉得自己身上的衣衫愈发沉重起来,连呼吸也开始变得绵长费力,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景乾宫寝殿的门终于被打开了,顾桓祁披着一件墨色大氅,立在景乾宫里,远远地看向沈清和,看着她瑟瑟发抖的单薄身影已经快要与冰雪融为一体,心中柔软处猛然一缩。
沈清和已经被冻僵的脸上绽出些许僵硬的笑意,她轻轻眨眼,睫羽上的冰晶映着月光的光华,“臣妾...僭越,擅...擅自赐死...褚妃,请...请皇...皇上...责罚...”
家书上的那几个字在顾桓祁的眼前狰狞咆哮。帝王的理智,男子的情感,以及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在顾桓祁的心中交织,冲撞。
驻足许久,顾桓祁轻叹一口气,朝一旁的小碟子道:“带皇贵妃进来。”
“是。”小碟子赶紧带着两个人,将沈清和搀扶进了景乾宫中。
景乾宫殿内的温度与外头仿佛两个世界,即便榻边的窗户开着,吹进殿内的冷风也会被烘成热气。
沈清和费力地挪动着双腿,正要跪下身,头顶便传来顾桓祁冰冷的声音,“不必跪了。来人,赐座。”
“是。”
小碟子搬来一个圈椅,又极有眼色地垫上了两个鹅羽软垫,捧来一个小手炉,呈给了沈清和。
“有劳碟公公了...”两片嘴唇已经干涸地粘黏在了一起,沈清和费力地张开嘴时,唇角渗出些血丝,声音干涩,还带着两分哽咽。
顾桓祁抬眸,看向沈清和苍白的脸,额间粘的冰雪已经融化,雪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将几缕墨发粘在了她的脸颊上。
顾桓祁在榻上坐下身,朝小碟子扬手,冷冷道:“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小碟子又奉上了两盏热茶,才如释重负地倒退着离开了景乾宫。
沈清和吞了一口口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臣妾僭越...,擅...擅自,擅自赐死...褚妃,请...皇上...责罚...”
顾桓祁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皇贵妃向来聪慧,应该知道,褚妃的生死朕并不在乎。”
他死死地盯着沈清和苍白的脸,轻轻吐出八个字来:“朕在意的,另有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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