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寅时，坤宁宫百盏宫灯骤然亮起，暖黄光晕刺破沉沉夜色。
“皇上，皇后娘娘要生啦！”
刘公公战战兢兢的话音未落，宣璟帝一把扯开身上锦被，青玉坠地的脆响混着衣料摩擦声，烛火被震得晃了晃，在他骤然绷紧的下颌投下阴影。
内殿传来宫人忙碌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皇后气若游丝的呜咽。
宣璟帝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寝殿门口，却在跨过门槛时被刘公公张开的双手生生拦住。
“皇上，产房血腥冲煞，您乃万金之躯不可轻入啊！”
刘公公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
宣璟帝的手掌悬在鎏金门环上方，青筋在腕间暴起，最终攥成拳头重重砸在门框上，赤红着眼望向紧闭的雕花木门，仿佛要将门板灼穿。
一个时辰过去了，坤宁宫依旧被紧张的氛围笼罩。
唯有皇后声嘶力竭的哭喊，像利爪般一下下抓挠着宣璟帝的心。
他突然一脚踹翻脚边的青铜香炉，香灰四溅：
“皇后现在到底如何了？沈骞之呢！叫他滚过来给朕回话！”声音里裹挟着雷霆之怒，惊得守在廊下的宫人纷纷伏地，大气都不敢出。
不多时，沈骞之便颤颤巍巍地跪地禀报，
“皇上，催产药已经让娘娘服下！只是娘娘身子虚弱，怕是气力难继······”
话音未落，接生嬷嬷顶着一头汗冲出殿门，臃肿的身形在门槛处险些栽倒：
“启禀皇上，胎儿胎位不正！娘娘使不上力，再这样下去······怕是——”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能连连磕头。
宣璟帝猛地拍案起身，金丝绣线的龙纹随着动作炸开刺目的光：
“朕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皇后和朕的皇儿！若有闪失，朕诛你们九族！”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映得太医惨白的脸忽明忽暗。
“皇上息怒！”
缪太医颤巍巍摸出银针，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娘娘胎位横阻胞宫，气血两虚难以下行。唯有以针灸之法疏通经络，但娘娘体寒血瘀之症经年累月，若施针时穴位拿捏不准，恐引动胞衣破裂，会让娘娘遭血崩之险······”
殿内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皇后虚弱的喘息声透过雕花门缝漏出来。
“朕不要听这些没用的，说办法！”他的声音近乎濒临暴怒边缘。
“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到 ——” 小太监的通报声刺破死寂。
二人疾步上前，瞥见宣璟帝紧绷如弓弦的下颌，齐声行礼，
“参见父皇。”
“免礼，乐安，你来的正好，快去看看皇后。”
“是。”
顾念雪向萧璟煜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广袖轻扬间，与沈骞之一同跨进屋内。
推开雕花门的瞬间，血腥气混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床榻上，皇后仿佛一片即将凋零的白梅，苍白的脸泛着青灰，唇里含着参片，浸透冷汗的寝衣紧贴脊背，勾勒出她虚弱的身形。
那双往日盛着春水的眸子此刻蒙着层灰翳，却在见到顾念雪的瞬间泛起一抹微光，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攥住她的手腕：
“念念······”皇后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若本宫撑不住，定要保孩子······”
话音未落，剧痛如汹涌浪潮将她吞噬。
皇后弓起身子死死咬住银口衔，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枕巾上晕开深色的花。
顾念雪指尖触到那冰凉的肌肤，前世皇后暴毙的消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口泛起尖锐的刺痛。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恐惧，反手紧紧握住那只手：
“娘娘别说话！皇上和璟晗都在外面等您，太医们都在，您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她已从袖中取出银针，烛火掠过针尖，泛着冷冽的幽光。
纤细银针如蝶翼轻点，准确刺入皇后的合谷穴。
“缪太医，速煎当归补血汤，再加三钱人参！” 她头也不回地吩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接生嬷嬷抹了把汗，颤巍巍伸手探入产道，却突然脸色煞白：
“胎位又偏了！娘娘使不上力，怕是······”
“啊——”
皇后突然发出压抑的嘶吼，汗湿的长发如黑绸般散开，被褥下渗出大片刺目的猩红。
“娘娘！您撑住啊——”玉琪忙按住她的肩头，泪水止不住地流，“太子妃，求您快想想办法吧！”
顾念雪强行让自己冷静，她不能慌，更不能乱，一边跟皇后说话，一边用银针刺入皇后的三阴交穴，
“母后，想想您为这个孩子绣的小衣，您不是一直盼着他来到这个世上嘛，怎能忍心让他生来便没了娘亲！”
这句话似是唤醒了什么，皇后睫毛剧烈颤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被褥。
殿外，宣璟帝死死盯着门上斑驳的光影，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许是针灸配合着药物的作用，皇后的气力总算恢复了些许，接生嬷嬷也成功将胎位拨正。
顾念雪不知第几次调整银针的角度，突然感觉皇后的身子剧烈震颤。
“快！用力！” 接生嬷嬷的喊声里带着哭腔。
顾念雪死死按住皇后颤抖的肩膀，感受着身下躯体如风中残烛般的虚弱。
最后，皇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嘶吼，染红的被褥下渗出大片血水。
此刻的坤宁宫，时间仿佛凝固在这生死一线之间。
“哇 ——”
婴儿清亮的啼哭刺破死寂，像是冲破云层的朝阳。
顾念雪忽然眼前一黑，扶住床柱才勉强站稳。
接生嬷嬷抱着裹着金丝襁褓的小皇子快步走出，襁褓里皱巴巴的小脸还沾着血污，却在啼哭时用力挥舞着粉拳。
“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喜悦。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坤宁宫上下齐声道贺。
宣璟帝疾步上前，颤抖的手抚过婴儿红通通的脸蛋，眼眶瞬间泛红。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威严的帝王，只是一位满心欢喜的父亲。
“皇后怎么样了？”
宣璟帝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消散的紧张与担忧。
嬷嬷连忙福身，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皇上放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累，睡过去了。”
宣璟帝舒了口气，望向怀中的孩子，终于展开了笑颜：
“好，好！坤宁宫上下各赏半年的月例！”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众人的谢恩声在殿内回荡，喜悦的氛围几乎要冲破殿顶。
萧璟煜望着父亲小心翼翼接过孩子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内殿。
顾念雪倚在门框上，苍白的脸上挂着疲惫却欣慰的笑，指尖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
他的心猛地抽痛 —— 原来女人生孩子，竟是要拿半条命去换。
那些曾经觉得可爱的小生命，此刻却让他感到恐惧，他不愿雪儿也承受这般剧痛。
顾念雪看着八皇子攥住宣璟帝手指的模样，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前世，她满心仇恨，在黑暗中痛苦挣扎；而这一世，她见证了新生命的奇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希望。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她终于可以放下仇恨，与所爱之人携手，走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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