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斜斜地洒落，荒僻的山间，一条孤独的公路蜿蜒在无尽的荒草之间。
荒草高而茂密，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带我来这干嘛？”
谢闻舟从车上下来，看着姜妩面色微白，目不斜视地走向某处，也立刻跟着下了车。
“你不是好奇阿无，跟苏郁么？”
黄昏的光影洒落，少女站在路旁，看着深幽荒败的草丛，神色冷寂。
待他走到身边，才轻柔地再次开口：
“这里，就是苏振华一家出车祸地方，也是阿无.......你口中的苏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
她在余晖的暖意中，伸出素白的手指，指向草丛。
“........”
竟是这里么？
谢闻舟心头钝痛，只觉得这一瞬，亲口听姜妩说出来，他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赤足行走，刺骨的寒意，让人忍不住有些发颤。
不是害怕与畏惧，而是一种无法回到过去，将那濒死少女从绝境中托起的心痛与悲凉。
更遑论此刻，少女面色平静，像是一个故事之外的人，同他述说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
“已经三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姜妩微微闭上眼，耳畔似乎依旧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刺耳刹车声，打破了那个黄昏的宁静.......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空旷的山路上。
她睁开眼，视野里，一辆小轿车失控地冲出公路，狠狠地撞在了一棵枯树上。
砰——车身瞬间变形，玻璃碎片四溅，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和橡胶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巨大的冲击力下，有人从破碎的车窗中甩出坠落，鲜血染红了周围的荒草。车前的引擎盖已经扭曲变形，冒着滚滚黑烟......
“姜妩，姜妩！”
耳畔传来担忧的低唤，姜妩回过神来，眼前只有黄昏宁静的山野之色，再没有其他。
方才所见，不过是心头幻影，跗骨的噩梦。
谢闻舟站在姜妩身旁，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却没有再出声惊扰她。
“你去过孤儿院，院长大概没有告诉过你，领养阿无的，就是苏振华和姜敏夫妇吧？”姜妩打破了沉默，轻声问他。
谢闻舟一愣，他没想到姜妩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他微微点头，表示知道这件事情。
“我查到了，我只是不清楚……你是怎么从阿无变成苏郁，又是如何从苏郁变成姜妩……”
谢闻舟的声音有些涩然，并不想轻易去探究她试图藏起来的秘密。
姜妩笑了笑：“有的秘密可以藏着，不过我是怎么被领养的，跟你也不算完全没有关系。”
谢闻舟一愣。
“你曾经让谢青延找过一个小女孩对吧？”姜妩继续问，目光转向谢闻舟。
谢闻舟唇角微抿，没有否认。
“托你的福，在你离家出国后，你爸或许是心有愧疚，又重新派人寻找她的下落。”姜妩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和自嘲。
“辗转波折，最后在蓝天福利院找到了阿无，那小女孩性格不好，不爱笑，一直到九岁都没人愿意领养，你爸知道了她的下落，将集团的副总苏振华夫妇带到去了福利院......
“小女孩被收养，取名苏郁。”
谢闻舟有些愣神，阿无成为苏郁的缘起，竟是因为谢青延，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大学时期，谢青延打电话给阿四，留下苏郁的号码，让他联系，原来是早就知道吗？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跟姜妩举办婚礼.....让他如今同她处于这般无奈的境地。
“直到阿无，为什么会选择他们当父母吗？”
谢闻舟听到姜妩带着笑和回忆的声音，轻柔地问他。
“他们，一定是一对不错的父母......”
他回。
所以，姜妩才会因为他们的死，再次陷入泥泞，心甘情愿地走向地狱，也要为他们报仇。
“不止如此，是因为在成为阿无之前，她本就是苏郁，世间命运玄妙，她不过是与从前的父母，再续前缘。”
姜妩的声音，并不强烈，随山间的风远去，像是呓语。
谢闻舟听见了，有些疑惑于冥冥之中，似乎已然意会。
“那与阿无来说，是雪中送炭一般的幸运，她命不好，便显得郁郁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爱与善，弥足珍贵。”
姜妩回头，看向空旷的公路，试图寻找当初濒死时躲在草丛中，看到的视角。
看到的，却不是养父母死去的惨状，或许是这黄昏的余晖，太过柔美又灿烂，让她回想起，在福利院里，再次见到姜敏和苏振华的情形.......
“振华，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孩子，她乖得很，就是胆子小。”
谢青延神采奕奕，不是后来病重时的沧桑模样，笑着让沈荷把她带给姜敏和苏振华面前，让他们看。
年少的小女孩，低着头，看着就十分孤僻内向。
直到苏振华和姜敏小心翼翼地靠近姜妩，蹲下身子，同她说话。
“好孩子，你多大了？”
一句寻常的问话，神色阴郁低着头的小女孩，却突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一言不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
谢青延微微尴尬，在一旁提醒：“快告诉叔叔阿姨，你多啦？”
依旧是沉默。
苏振华蹲在小姑娘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没事，不爱说话咱就不说，以后啊，会有好多时间说的。老婆你看，这孩子的眼睛，多像你啊。”
姜敏也看着那双眼睛，不知怎么，声音有些哽咽：
“是啊，像我，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
她话音刚落，小姑娘却突然倾身，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趴在她的肩头。
无比亲昵的姿势。
“妈妈......”
所有人都听到了小姑娘低低的声音，带着啜泣和委屈：“你怎么才找到我。”
一句话，连一旁的苏振华都险些落下泪来。
“好孩子，你愿意跟我们回家吗？”
他问，只觉得与这孩子极有眼缘。
却听小姑娘抽抽搭搭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爸爸，我想吃巧克力蛋糕了。”
其他人，都以为是孩子认了养父母，在同他撒娇。
苏振华却快速地和姜敏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是错愕和不可置信。
“回家，回家爸爸妈妈给你买！”
两人没有任何迟疑，当天就让人准备好了资料，走了领养流程。
沈荷作为见证者，只觉得欣慰：“原来阿无见到喜欢的，也会悄悄装乖呐。”
“阿无的一生有些短暂，重逢的爱和温暖，让她曾经无比地幸福过，她以为可以拥有一辈子，却在某天被人残忍地毁掉了。”
天色已渐渐暗淡，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蜿蜒的公路上，形成一条长长的金色光带，公路两侧，杂草丛生，随风摇晃，平添几分荒凉与孤寂。
“就在这个地方，阿无躲在草丛里，身体破碎无法动弹，只能亲眼看着，自己不幸的几世人生里，唯一的幸福和幸运，被人摧毁。”
姜妩站在路边，纤细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她的眼神平静，像是仍在走神。
却又有泪水掉落，无声，却又有声，重重地砸在谢闻舟的心头。
“这些年支撑我活下来，只有仇恨和愤怒。”
姜妩扭头，认真地看着谢闻舟。
“我今天带你来这里，就是不想再让你去猜测，去调查这些事情，你也不用可怜我，同情我，更不用想办法救赎我。”
“和恶鬼一起坠入地狱，这是我的命运。”
谢闻舟沉默，山间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夜幕降临，黑暗似乎转瞬便将眼前的少女，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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