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新安和邓念英回到家的时候，过年的准备流程基本上都走完了。
李云锦在大家的帮助下完成的。
许聪聪家的邻居们都挺好的，大部分都和谐友善、乐于助人。李云锦要蒸馒头、炸东西、炖肉，王玉华和张勤就轮番过来给她帮忙，住得稍远一点的王秀芹也会过来，帮她干些洗洗涮涮的事。
许新安和邓念英一回来，李云锦就把这段时间大家对她的帮助说给他们听。两口子拎着东西挨家上门。
在南辛庄，邻居、本家之间，平时是不走礼的，只会在婚丧大事上随点份子，所以，许新安和邓念英也没有带正规的节礼，只是根据每家的实际情况带些东西，孩子多的，就多带些零食，有老人的，就带些营养品。
他们俩这一年在外面，也算是外出归来，到各家坐坐也是应该。
就连许德那儿，他们也去了。
许德夏天的时候中风偏瘫了，平时就躺在床上，偶尔下地拄着拐杖走动一下，也只在屋子里，平时连门都很少出。
出不来。
他和大儿子住一个院。大儿子不管他，妻子是个小脚老太太，扶不住他，万一他摔了，下场可想而知。
小儿子隔三差五的过来一趟，扶着他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小儿媳妇趁机帮忙打扫房间、洗衣服、换被单。
周围的邻居们偶尔去看他，也会扶着他到院子里坐会，跟他住前后院的许义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一趟，但是，不管是许义还是别的邻居，都待不长时间，人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来的时候把他扶出来，走的时候还要把他扶回去，所以许德大部分时间是在屋子里的。
生了病的许德跟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和蔼可亲、好说话了。大概是被疾病磨没了脾气。
有时候，小孩子们到他院里和许军一起玩，他听见了，都要叫人家到屋子里和他说几句话。
许聪聪和许明明去找许丽霞玩，也被他喊住了，还让老太太拿吃的给她们。问她们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问她们学习成绩怎么样，让她们好好读书，以后有大出息。
他笑呵呵的，就好像两家之前的龃龉都不存在一样。
许聪聪和许明明客客气气地跟他聊了几句，没有吃东西，待了一小会就走了。
老太太笑着跟她们说：“有空就过来玩。你二爷爷在屋里闷得慌，就想跟小孩们说说话。”
许聪聪和许明明答应了，但是并没有再去过。一是她们和许德不亲，二是许德的房间里气味不好。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这位二老太太了，她是真的又懒又邋遢，但也是真的能随遇而安，不管日子什么样，人家始终乐呵呵的。
许德不出门，她也不出，俩人就在屋子里待着。许德吃喝拉撒都在屋里，她能简单地帮忙收拾一下，但想让她弄得干干净净是不可能的，只能指望二儿媳妇抽空过来干。
许德不说她，她也不说许德，俩人一起过得挺好。
许新安和邓念英这些年跟许德不走动，但是他现在已经偏瘫了，按照南辛庄的习俗，双方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死仇，这个时候再不去看看他就不合适了。
所以，许新安和邓念英去了，带着给老年人的营养品。
许德很高兴，情绪甚至有点激动。但是，他现在一激动，说话就呜哩哇啦的不太清楚。许新安耐心听着，许德说了几句，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恢复了慢节奏。
他跟许新安说：“我怕是没多长时间好活了。新忠和新民都不太争气，新忠就不说了，他不是个东西，不用管他，新民还可以。
以后，我死了，他要是遇到困难，你帮他一把。至于你二婶子，你不用管，只要新民有口饭吃，就少不了她的。要是新忠和新民闹矛盾了，你帮着调停一下。
我以前做事混账，我跟你道歉，到了下面，我去找大哥，我去跟他道歉。你别跟二叔一般见识。”
许德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许新安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二叔，你不用担心，新民毕竟是我兄弟，他要是真有困难，我不会看着不管的。”
许德的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二老太太拿了块手巾递给他，依旧笑呵呵的：“擦一擦，你看看你，哭什么。”
许新安和邓念英都不说话。
许德接过手巾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又跟许新安闲聊了起来，问他这两年干得怎么样，孩子们怎么样之类的，还把许聪聪和许明明夸了一番。顺带又把许新忠骂了一通，三个孩子都被他教的不怎么样，许峰和许丽霞的未来一眼就能看到头，许军也好不到哪儿去。
许新安就听着，没发表意见。许德说得对，他能说什么呢？
从许德家出来，邓念英跟许新安说：“我看二叔，确实熬不了太久了。”
“精气神没了。”
***
这个春节，许聪聪的姑奶奶们都亲自来拜年了，主要就是为了看看许德，看一眼少一眼了。
许新安的表弟们也都来了，这是近几年人来的最齐全的一次。
南辛庄的人对生死其实看得很开，他们会在该看望的时候看望，该关心的时候关心，在人死的时候哭的伤心欲绝，但是等到丧事结束，这件事也就彻底结束了，所有的伤心难过也都一扫而空，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许聪聪围观过好几次类似的情况了。
有的人死了亲人，他们哭得特别伤心，许聪聪能感觉到，他们的难过是真诚的。他们去参加丧礼，随份子、买花圈、支盒子，换回一身孝服。
南辛庄的丧礼，根据亲疏远近的不同，每个人穿的孝服也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全套的，所谓披麻戴孝，穿着白孝衣、带着白孝帽，腰间扎着麻绳，这是关系最亲的人，稍微远一点的，就只剩个白帽子了。
这些孝衣和帽子，并不需要经过裁剪，而是大块白布稍微缝两针、折成一定的形状，能披戴上就可以。
参加完丧礼回到家，这些白布就会被二次利用，做成被子或者棉袄的里面，或者做成冬天穿在里面的衬衣。
大家会讨论谁家的丧礼办的讲究，用的是好布，给量也大方，谁家太小气，用的布缩水，还只给一小块，不值得随那么大的份子。
别看大家在丧礼上哭得伤心，回家照样讨论这孝衣用的布料好不好，席面上的肉多不多，随的份子有没有回本。
南辛庄的人死了，家属无需吃素。只是儿女三年不能穿大红色的衣服，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
许聪聪觉得，丧礼，就是一种仪式。
一个隆重的丧礼，就是对一个人最后的送别，只要丧礼办好了，让这个人最后一程走的体体面面，活着的人就完成任务了，一切都可以放下了，可以向前看了。
丧礼，是跟死者的最后道别，也是跟过往做切割。
她见过一个男的，父亲病重，他细心照顾，父亲死了，他哭得差点背过气去，那是真的伤心欲绝，但是，丧礼办完，人家立马恢复生产生活。那家伙是个杀猪的，丧礼办完第三天，人家就杀猪赶集卖肉去了，没事人一样。
许聪聪的姑奶奶们现在就是在走这个流程了。许德活着的时候，她们要多回来几趟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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