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是这样子一个人！这还不算，最让苟妹起气的，是傩送天生成的那股子憨劲，那一股子傻的不能够，再傻的傻气。
雀儿寨和人家一样，包了产。也分了责任田，到自己的家里。才今年春天上，嘎金从部队，复员转来了。他原来家里就没有什么亲人了。出去了那么久。
就为了这个事情，上面的人，也来到了寨子里。不分黑夜白天的。这家人做工作。那屋人去谈心。这可是寨子里，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
开了几天的匀田会，一个个都勾起脑壳，哪个也不肯吱一声。可是傩送一回来，就赶忙把自家门前，那几担好谷子深水田，都匀给了他。
气得苟妹在枕头上，骂他，蠢得屙牛屎！可傩送却大模大样，在帮她分辩：
“人家嘎金，你晓得，是做什么去了吗？”
“这哪个不晓得。当了兵回来的。”
“人家是为什么，要去当的兵。”
“当然是为了国家，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情。”
“还是在哪里？”
“在西藏高原。”
“他现在回来，要做什么？”
“回来一时间里，年纪不小了。那是要竖屋子。还要讨个婆娘。”
“对吧。这个事情，政府都说，要我们好好帮助人家。可是我们是同姓，同寨，又同宗。难道还让人家，逼得走投无路，去找什么飞天副业吗？”
“那也不是，我们一家人的事。”
“若是没有现在的好形势。那田，还是你，是我，自己的？轮得到你有，我有吗？人家上面，把田，给你种了。就白白地，归你了？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那也用不了你一个人，出头露面，去逞这个能。”
“别人家里，个个都是拖儿带崽的。哪怕是给外人，匀一口大米饭，家里面不知道，要吵多久。何况还是匀田地给别人。”
“你晓得田地那么重要。”
“我们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日子紧张，多多少少做点事。就差不多了。帮得到人家一点，是一点。能够救人家一个急。也是救了大家的急。这有什么不好。就连你嫁给我。还不是大家帮了我们。才有了这个幸福无比的家吗？”
这一席话，驳得苟妹，那是哑口无言。她心里，却是很不服气的：就算人家是去找飞天副业，说不定会发了大财，又有什么子不好？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一队的人，都不肯做声。偏偏就是你傩送。要打肿这个脸，去充一个假胖子，出这个风头，尽是在逞能！
青龙滩过了，沱江河面，就变得更加开阔起来。
这里水碧潭深，流势缓慢，清波粼粼。船在这一截水路上，远看是一动也不动。近看仿佛是在让人推着，缓缓地进行。
这深潭的右边，峭立拔江而立，直指天穹，抬起脑壳看，都要打落头帕。
相传从前，那上面有一座秀气的殿宇，叫做丹山寺。
那一年，天下闹了乱子。好端端的一座古庙，就被文明的黄色炸药，一时间给轰得粉碎了。
左边是平坦的，缀满了鹅卵石的河滩。再过去，就是庄稼人做的绿油油的阳春；更远地，看得见了那镇上的自来水塔，它就像一枚超级手榴弹，倒插在千层百层的瓦楞之间。
苟妹忽然看见，在河边山前那条小路上，有一个影子，在那里往前蠕动着，那不是人，是一条狗！
“是我们家的大黄狗！”
她心里就是一惊。那好有灵性的狗儿哟，居然也跟着我们，一起来了。难道，你也要去，离婚了吗？
“哎哟！”她朝着那边看去。原来是那大块头，只顾抬起头，去瞻仰峭壁上那奇异的岩石。黑公的皮鞋，正踩着了客家大嫂，穿着绣花鞋的脚。
客家大嫂痛得直往后挪身子。她怀里还捧着个吃奶的娃娃。背上背着一竹篓米糠。那糠上，还压起一大网袋鸡蛋。生怕挤坏了，人就是上了船。哪怕就是硬硬物背着，也没有敢放下这个背篓。
她这样子一叫，自然就惊动了好几个人。
那后生仔的脚踩了人。竟然一不赔礼，二不道歉，就像没有事一样！大嫂无法，只好自己的身子，往旁边再挪了挪。
傩送站起来，也偏起了脑壳，乜了那后生一眼。那后生发觉了，也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只差脏话，还不曾骂出口来。
傩送倒像是没有事一样。这边的苟妹，可是吓了一大跳。那些矿子上的人，平时是好凶恶，动手就是要说，打人的。
记得寨子里头的阿富，在寨子头前苦楝树底下，摆起了龙门阵。说他在下江地方，看着有一个人，在帮别个抓“三只手”。
结果呢：“三只手”没有抓着。却被“三只手”的同伙，从边上给捅了一刀，连肠子，都像沱江河水一样，流出来了。
可是你傩送哩！到自己的寨子里，像一条地老鼠。下粪坑，走在人家前头；唱大戏，跟在人家后头。
到了外头，在这人生地熟的大船上，偏要去逞什么子狠？人家有七、八个人，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有筋有骨的大后生。一个个，都高出你傩送一个脑壳。真的惹出事情来了，怕别个打不死你！
她现在想挨了过去，万一遇到有个什么事。傩送他，也好有一个帮手。可是一转念，人家都只顾看那清清的河水，根本就不再理你了。
这一过去，自己不是好贱的哟。再说这一回，和过去，那是大不相同了。这一次，两个人已经是鱼死网破，断情绝义，要去离婚的哩！
唉，一想到，要去离婚了。苟妹的心里，又真正地感觉到，自己以后，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回娘家？爸爸不会骂死了我。不回娘家？哪个又肯收容我呢。到底以后，嫁哪个男人才行？真的，怕是要很凄然了。
船已经拢岸了。苟妹的心，就像掉进了这沱江河，沉下去，沉下去了。
她真想，这船，就莫要拢岸，算了吧。就这样开下去，开了下去。找不到了码头。看不到的目的。那有多好啊！她又巴不得，自己拖到最后一个再下去，等着傩送自己来喊她。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
喜欢忐忑北大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忐忑北大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