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堂中众人无不色变，皆感唏嘘。
迎春惜春等人也都一同哭了起来，就要上前为探春求情。
黛玉也咬着嘴唇，脚底下忍不住动了动，正要说话，上头却已有人先她一步，磕了磕茶盏，开口道：
“老太太的话，实叫晚辈赞同，赏罚不偏不倚，方为治家之道，赵姨娘有过，自然该罚。
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姨娘这件事，终究不光彩，若是再闹大了，折腾出一桩人命来，只怕早晚姨娘勾结外人残害自家之事，是要泄露出去的，届时难免也有害贾府声誉。
况且如今宝玉依旧未醒，眼下是该以宝玉性命为重，还当多积善行，以求福报才好。
我看倒不如换个法子，这一百杖权且寄下，分作十轮来打，每半个月叫她受上一轮。
一则给她长长记性，二则，往后不如就叫她去守着佛堂，得闲养伤之时，也好为宝玉抄写经文，祈福消灾，便当做赎罪了。
姨娘此番做下这等糊涂事，想来也是因为一时迷了心性之故，抄经念佛，明心见性，于她自身也有裨益，正是两全其美，功德无量。
至于说三丫头，虽养在太太门下，却不忘生母之恩，甘愿替母受罚，有此心性，实在难得，也是老太太和太太教养之功，我看不但不该责罚，还当加以赏赐才是。”
林思衡这话，正点在贾母心中几桩要害上。
对于如贾府这类的高门而言，脸面确实要比赵姨娘这条小命贵重的多，若果真因打死了赵姨娘，惹出来许多风言风语，那便是得不偿失。
以庶谋嫡，这是高门里头的大忌讳，传出去是要叫人质疑贾家家风的！
而且赵姨娘到底有一子一女，今儿就这么打死了她，探春是个姑娘家，日后嫁出去就罢了，且不去说。贾环若也心怀怨恨，早晚又是一桩祸患，总不能当下也一并打死了...
再者宝玉迟迟不醒，积福一事，确实是要做的...
况且林思衡开了口，给她搭的这台阶，其中的分量，也容不得贾母不三思...
贾母尚在犹豫，王夫人却依旧不忿道：
“若只如此，岂不太便宜了她！免不得日后还有人来打宝玉的主意！”
林思衡看她一眼，随意笑道：
“有姨娘殷鉴在前，如此重责，又有老太太庇佑着，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犯这样的糊涂？太太未免多虑了。”
贾政眼见似乎有峰回路转之兆，也连忙附和：
“衡哥儿言之有理，此正是两全其美之法！”
王夫人还要再说，贾母却先叹道：
“罢了，闹成这样，细想来，还是衡哥儿的话有见识，那就这么着吧。
令赵氏日后看守佛堂，日日抄经诵佛，为我的宝玉祈福！没我的话，不准她再进内院半步！
先拉下去打十棍，后头每半个月再打十棍，直到打满一百棍为止！
至于环哥儿，哼，此等恶妇，还能教养出什么好来？环哥儿日后也养在太太院里，还需太太多费些心思，教他向善，切不可随了他娘！”
见贾母拿定了主意，王夫人也只得住口，暂将心头的怨恨压下，点头应了一声。
屋内一时间俱都松了口气，探春更是神情一松，抬起双眸，泪水盈盈的望着林思衡，紧紧抿着嘴唇，神情里是说不尽的感激羞愧。
她素来明慧聪敏，一早其实就想得明白，这屋子里头，真正能说得动贾母的，也只有林思衡一人而已。
可终究是赵姨娘有错在先，她宁可自己拼了这条性命，与生母同赴黄泉，报了生育之恩，也不肯将林思衡卷入这个腌臜的烂事里。
毕竟这事情牵连到了宝玉身上，贾母心头的愤怒可想而知，倘若林思衡出言求情，若是有一句话说的不好，坏了贾母的脸面，纵然能叫贾母不得不“网开一面”，那时也难免要生出嫌隙来。
‘总归是保下姨娘一条性命，只怨自己的分量不足，到底还是将林大哥给卷进来了...’
探春心头大悲大喜，这些又更添了几分羞愧，待贾母把话讲完，事情尘埃落定，探春呼出一口气来，心神一松，又觉得筋疲力尽。
赵姨娘仍旧要被拉出去打板子，但探春也顾不得她了，低声与贾母和王夫人道了谢，便又软倒下来。
林思衡快步上前，一把横抱起又快要晕厥过去的探春，三两步走到李纨跟前，叹息一声，叮嘱道：
“如今二嫂子也还睡着，只得劳烦大嫂子将三丫头先带回去歇着，好生照料了。”
今儿闹这一摊子事，李纨生怕沾了是非，早就想跑了，只是先前不大敢动弹，这会儿忙不迭地的答应一声，慌里慌张的上前接过探春。
等林思衡把手从探春和李纨之间抽出来，稍一使劲，便带动李纨胸前衣襟泛起一阵美妙的涟漪。
李纨心头一酥，又添了几许慌张，抬眼瞧着林思衡似乎也没发觉，便更不敢声张，强忍着羞臊，领着丫鬟先回去。其余几个姐妹心忧探春，也都忙跟在后头。
林思衡又指着马道婆道：
“事情既已问的分明，这人若送去官府，难保她不乱说些什么，老太太若是放心，不如就由晚辈处理了如何？”
贾母自然不会拒绝，任由林思衡又将马道婆领走不提。
等回了东府，吩咐人依旧将马道婆看押起来，细细拷问，又回了书房，郑阳尚坐在此，见他进来，便忙从身前解下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包裹里头正有几个晒得干瘪的果子，通体呈黄黑色，形状颇似后世的番茄。
郑阳笑道：
“那些能使人狂躁致幻，引人昏迷的粉末，便是这东西晒干后磨成粉得来的。
原是有几个‘绿林好汉’，从人手里抢来，以为是西番，便送给贾芹做个赏玩的东西，又被贾芹送给了那老虔婆。
后来无意间吃死了几个鼠雀，那老虔婆才上了心，胡乱给折腾出了那粉末，拿来装神弄鬼，实则那老虔婆自己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林思衡也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东西，他正经读过不少医书，但这东西他也是真不认得，总觉得这不像是大乾所产的东西。
——若说它真是番茄，便哪怕是没脱毒，也不至于有这样大毒性。
“那老虔婆还要再细细拷问，看看这东西可还有私藏。
另外贾芹结交的那些匪类，也尽早都铲除了，免得这些人手里还有这东西，留在外头，早晚成了祸害。”
郑阳忙答应一声，便出去做事，林思衡又仔细瞧了瞧这怪东西，半晌也只得摇摇头。
拿了个盒子，将这“番茄”收了进去，又将宝玉那头的毒粉也收集起来，全都放在一处封好，准备留待日后再做打算。
这东西毒性猛烈，凤姐儿和贾宝玉不过是夜间吸入了少许粉末，就已落到这等地步，效力比之一般的毒药不知强出多少，更兼着根由不清，便几乎无药可解。
还是都留在自己手里比较放心，这倒是一桩意外收获...
才将这东西收好，又见红玉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说是“二奶奶”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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