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残阳如血,洒在整片广宁关上,将城楼染得一片猩红。呼啸的北风卷着关外的沙尘,拍打在被岁月侵蚀变得斑驳的城墙上。
呜咽的声响不断啊传来,像是为这座快要孤悬的城池奏响最后的挽歌。
楚岳用手扶着城墙的石砖,冰凉的触感传到他的手上,让他不自觉的握了握自己的手。看着远处被残阳洒成血色的营帐,就如同蛰伏的猛兽那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座雄关。
楚岳听着耳边儿子传来的声音,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如今广宁关的情况可是十分不好,西北有罗斯大军陈列,东南又有北湘军队准备合围。
整个西宁都变成了孤悬海外的扁舟,关内的粮草也撑不了几个月,又收不到外来的支援,只能在此处苦苦支撑。
这些消息就如同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里,但自己作为广宁关的主帅,必须在这些将士们面前保持为帅的镇定,哪怕心中早就是惊涛骇浪。
可面对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那份伪装也不需要维系。
他微微侧过身体,看着自己儿子那被风沙吹拂过的有些黝黑的脸庞,眼角的皱纹都在这一刻更深了一些,一声悠长的叹息,从他的胸腔中溢出,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不舍。
“尽力而为吧。”楚岳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好像就是风沙吹拂一般,“若是实在守不住了,你便带着心腹将士,从南边的密道撤走,沿着夏灵山脉一路向东,绕回京城,吧这里的情况向官家一一禀报。”
这句话,他不知道反复思考了多久,每一次想起,都像是有一把钝刀在心头那样,反复的切割着上面的肉。
身为广宁关的守将,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像他这样的将领,为国捐躯本就是荣耀,但他不想让楚家的血脉就此断绝。
楚江槐还很年轻,天赋很高,未来的成就绝对不止于此,所以他不能够让他的人生止步在这座一定会沦陷的孤城内。
所以,他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即使这不是楚江槐想要的结果。
但不出他所料,他的话音刚落,楚江槐便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焦灼瞬间被炽热的火焰所取代。
“不要!父亲!”少年的声音陡然提高,在这关墙之上回荡,带着一丝急切的嘶吼。
“我要和你一起坚守这里!广宁关是我们楚家世代戍守的地方,岂能临阵脱逃?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片战场上,与父亲并肩作战,与城池共存亡!”他说着,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楚岳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嵌进父亲战甲的缝隙里。
那双手还带着少年人的温热,却有着不容撼动的坚定,仿佛要通过这紧握的触感,传递自己绝不退缩的决心。
楚岳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那是儿子滚烫的热血与不屈的意志。
他的心中一片酸楚,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眼眶微微发热。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缓缓的覆盖在了儿子的手臂上,掌心的温度透着冰冷的战甲,传递到楚江槐的手中,带着父亲独有的慈爱与无奈。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背,动作缓慢而沉重,眼中满是不舍与疼爱,但还是坚持的摇了摇头轻声开口说到:“不行,江槐,你不能留在这里。”他的声音很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得离开这里,父亲老了,这辈子都守在这座关城里,早就已经把生死看淡了。可你不一样,你才及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楚家的香火不能断在这里,你得活着出去。”
楚江槐感受到父亲掌心所传来的温度,那温度带着岁月的沧桑与深沉的爱意,瞬间击溃了在战场上学来的伪装。
这些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刀光剑影,习惯了生离死别,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如铁石一般坚硬。
可此刻,他面对父亲眼中决绝与不舍的交织,一股难以抑制的难过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忍住,不肯让他落下。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想告诉父亲自己不怕死,想要告诉父亲他想要,更愿意与广宁关共存亡,可话到嘴边,却被父亲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
“江槐,你便去吧。” 楚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红血丝爬上了他的眼白,“为父老了,不想再奔波了,但最后,父亲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去找官家,凭着我们楚家世代戍边的功绩,官家定会善待你,善待我们楚家的后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闸门,离别的伤感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楚岳知道,这一别,就真的是生死两隔,今生今世,再也无法相见。
楚江槐紧紧咬着牙关,强忍着自己的哭意,不让泪水落下,喉咙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般,闷得他发疼。
他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看着父亲眼角的皱纹,看着父亲战甲上的伤痕,心中万般不舍,却又深知父亲的决定无法更改。
“好了,不用再说了。” 楚岳收回手,轻轻摆了摆,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是眼底的红丝依旧暴露了他的情绪,“你先下去准备守城的东西,加固城防,清点箭矢器械,能走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关外,背影挺拔而孤绝,仿佛是一座在秋风之中矗立的不可撼动的山岳,将所有的不舍与伤痛都藏在了自己宽阔的背影之后。
楚江槐望着父亲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知晓父亲是铁了心要让自己走,再多的劝说也是无济于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情绪,缓缓挺直了脊梁,脸上的伤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广宁关的肃穆与恭敬。
他对着父亲的背影,抱拳躬身,声音低沉却又带着十足的坚定:“属下明白了。”
三个字,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楚江槐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然后毅然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城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头之上。
回到关内,眼前的景象与城楼上的凝重截然不同。
士卒们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守城的器械,有的人光着膀子,奋力地将巨大的原木搬到城墙边,汗水顺着黝黑的脊梁滑落,在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有的人蹲在地上,快速地削制着木桩,弓弦上早已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支;还有的人扛着沉重的碎石,脚步匆匆地穿梭在街巷之间,虽然劳累,但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
广宁关内,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将士们的呐喊声与器械的碰撞声,一片热烈而紧张的氛围。
楚江槐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悲痛渐渐被一股激昂的斗志取代,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算要走,也要先帮助父亲再多守会这座城池,也要在多杀几个敌人才行,想到这些,他也不再犹豫,而是直接走入了人群之中。
......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文怀修勒住缰绳,胯下的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他侧身对着身旁的宋臻,语气中带着几分敬畏与振奋:“王爷,前面便是广宁关了。”
宋臻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前方的队列,落在远处那座巍峨矗立的雄关之上。
他端坐于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背上,马身披着银白相间的半身甲胄,甲片上雕刻着精致的云纹,在夕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
白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昂首嘶鸣一声,声音清亮,穿透了空气中的喧嚣。
宋臻身着一袭玄黑色的明光铠,甲胄由能工巧匠精心打造,边缘镶嵌着鎏金纹饰,胸前的护心镜映着残阳,如同一块燃烧的赤玉。
他身姿挺拔,即便坐在马背上,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仿佛不是一位深入敌境的王爷,而是巡视疆土的帝王。
这一个月来,他亲自率领队伍,避开敌军主力,绕走崎岖山道,一路攻城拔寨,从北湘腹地打到西宁边境,每一场战斗都身先士卒,麾下将士无不信服。
此刻望着广宁关那高耸的城楼、斑驳的城砖,以及城墙上隐约可见的守军身影,宋臻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迈之情。
他渐渐回想起这一路的艰辛:收拢投诚的散兵时,他亲自安抚,承诺保其家小。当北湘军攻克城池后,他也是严令禁止烧杀抢掠,派人安抚百姓、赈济灾民。在面对顽固抵抗的官员,他晓以利害,恩威并施,最终将整个西宁纳入掌控。
如今,只剩下这座横亘在眼前的广宁关,只要拿下它,便正正的将西宁拿在自己手中,完成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
“王爷,您看这广宁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咱们接下来...” 文怀修看着宋臻沉思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他是北湘军的老将,平叛多年,却从未见过像宋臻这样的人物 —— 虽贵为王爷,却熟读兵书,运筹帷幄,每每带兵冲锋,且自带一股令人敬畏的气势,让身边的将领与士卒都不由自主地臣服。
宋臻收回目光,声音轻缓如微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那便寻地安营扎寨,将关隘团团围住,待粮草、攻城器械准备妥当,再行攻城。”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数万人的大军,队伍如同一条巨龙,蜿蜒在荒原之上,旌旗猎猎,绣着“北湘”字的大旗在风中舒展,马蹄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天动地。
“诺!” 文怀修恭敬地应了一声,握紧缰绳,翻身下马,对着宋臻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快步走向身旁的副官,沉声吩咐道:“传本将命令,全军就地休整,挑选地势平坦、水源充足之地安营,各部严守纪律,不得擅自离队!”
副官领命而去,军令如同流水般在队伍中传递开来然而,大军刚一行动,混乱便随之而来。
这支队伍的组成太过复杂:有北湘军的精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动作迅速而有序。有西宁收编的地方军队,士兵们大多面带疲惫,动作拖沓,时不时还会与其他队伍发生摩擦。还有北湘的地方驻军,虽也算正规军,却习惯了安逸,此刻面对陌生的环境,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一时间,荒原上变得嘈杂无比。
负责搭建营帐的士兵扛着帐篷支架穿梭其间,不小心撞到了搬运粮草的民夫,两人顿时争执起来;远处,几队不同编制的士兵为了争夺水源,互相推搡,差点拔刀相向;还有些士兵趁乱四处张望,想要寻找熟悉的同伴,导致队伍更加混乱。
文怀修见状,眉头紧锁,亲自骑马在队伍中巡视,厉声喝止混乱的士兵,调派亲信将领分头管理,好不容易才让局势稍稍稳定下来。
宋臻坐在马背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敲击着马鞍,心中早已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支拼凑起来的大军,虽人数众多,却缺乏凝聚力,若不加以整顿,即便拿下广宁关,后续也会隐患重重。
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再次投向广宁关的方向,心中暗忖:楚岳啊楚岳,你守着这座孤城,面对我这数万大军,又能撑多久?
为何就是不肯投降于我,入我麾下,共图大业呢?
残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夜幕开始降临。
荒原上,一座座营帐渐渐搭建起来,如同繁星般点缀在黑暗中,篝火燃起,映照着士兵们疲惫却又带着期待的脸庞。
宋臻依旧立在白马背上,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即使秋风萧瑟,也吹不动他的身形,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关隘,似乎要隔着厚重的城墙,看到对面的样貌。
他自然也是知晓,对面有着另外一个队伍,正在等待着准备攻城。
罗斯,一个庞大,贪婪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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