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臻站在桌案前，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的怒火还未完全消散，他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侍女们，心中的烦躁更甚，却又深知此事与她们无关。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也让他的理智渐渐回笼。
不知过了多久，宋臻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怒容已淡去不少，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凝重。
他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们，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都下去吧。”
殿中的侍女们听到这句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她们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再次叩首行礼，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谢王爷恩典。”
随后，她们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匆匆退出了大殿，生怕再触怒湘王。
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宋臻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殿中，目光重新落在桌案上的信纸上，眉头又一次蹙了起来。
他知道，朝廷既然已经有了反应，接下来等待他的，必将是一场难以预料的风暴，而他隐忍数十年的谋划，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指腹摩挲着信纸边缘，柔顺的纸张纤维质感在他的手上传来，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些。烛火在铜制烛台上跳跃，映得他眼底明暗交错，半晌后，他才缓缓将信纸一角凑向火焰。
“滋啦” 一声轻响，橘红色的火苗迅速舔舐着纸边，黑色的焦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他垂着眼，看着那些关乎性命的字迹在火中蜷曲、变黑，直至化为灰烬。
微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几片漆黑的灰屑，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儿，像是在诉说着未尽的秘密。
宋臻喉结滚动，胸腔里憋闷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里混着无奈与决绝，在微凉的空气中散成一缕轻烟。
而后，他直起身，缓步抬腿向着屋外走去。
初秋的湘北，早已没了盛夏的燥热，风里带着几分萧瑟的凉意，吹在人身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宋臻裹了裹身上的素色衣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却依旧挡不住这深入骨髓的冷。
他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眼前短暂停留，又迅速消散在风中，仿佛连他的踪迹，都想被这夜色掩盖。
他沿着青砖铺就的小路前行，路两旁是偌大的花园。此时已近深夜，园中的花草都敛去了白日的生机，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在风中摇曳。
偶尔有几片枯黄的叶子从枝头落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过蜿蜒曲折的廊道，廊柱上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廊道尽头，是一处空旷的大院，这里便是他安置王府供奉的地方。
院墙很高，上面布满了尖锐的铁刺，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间屋子亮着烛火，透出微弱的光。
宋臻知道，这里住着的，都是他这些年费尽心思招揽来的武林高手，他们或是身怀绝技却无人赏识，或是背负命案走投无路，被他以恩威并施的手段留在身边。
这些人，是他在这乱世中保命的底牌之一，也是他实现野心的利刃。
他来到一间木屋前，木门是用坚硬的铁梨木制成，表面刻着复杂的符咒，据说能驱邪避煞。
宋臻抬起手，指节轻轻叩在木门上，“笃笃笃” 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开，带着几分沉重。屋内烛火摇曳，光影透过门缝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干涩，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的一般，还带着铜锣般的刺耳杂音：“谁？”
宋臻的耳朵被这声音刺得有些不适，他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揉了揉耳廓，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我。”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 “噼啪” 的声响。又过了片刻，那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进来吧。”
听到这话，宋臻才敢推开木门。门轴发出 “吱呀” 的声响，像是不堪重负。
推开门的瞬间，他瞳孔微缩，只见屋内烛火照耀之下，到处都布满了闪烁着寒光的陷阱与武器 —— 墙角的暗格里藏着淬了毒的弩箭，房梁上悬挂着锋利的铡刀，地面上隐约可见细小的绊索，甚至连桌椅的腿上，都缠着细密的钢丝。
而在他开门的瞬间，这些陷阱正被人用内力控制着，缓缓收缩，锋利的刃口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动致命一击。
宋臻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些暗器，心中早已了然。
这是屋中之人常年以来所保持的习惯，即使在王府之中十几年，也依旧没有改掉这个习惯，原因无他，他这一生都在被各大门派追杀，即使王府之中他也做不到完全安心。
宋臻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入屋中，每一步都踩在屋中安全的位置，鞋底与地面的青砖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布满陷阱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昏暗的烛火在铜盏中跳动，光线忽明忽暗，将屋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随着他的走近，一个稍显苍老的身影在烛火下缓缓显现出来。
那人正坐在屋角的一张破旧木椅上，背对着门口，身形佝偻，仿佛被岁月压弯了脊梁。
宋臻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
只见老人缓缓转过身，一头花白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散乱的发丝垂在脸颊两侧，像是许久未曾打理。
他脸上的皱纹如同被岁月雕琢出的沟壑，深深嵌在松弛的皮肤上，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颌，每一道纹路里都仿佛藏着过往的风霜。
额头中央，一点朱红色的莲花印记格外醒目，颜色鲜亮，与他苍老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不知是天生的胎记，还是后天所留。
身上裹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袍，衣料粗糙，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看上去就如同街边乞讨的乞丐一般，寻常人见了，绝不会将他与 “武林高手”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可宋臻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轻视，反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
他的目光落在老人的双手上，那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指关节粗大，皮肤干裂。
最为引人注目的地方是，老人的左手削去了大拇指，右手削去了小拇指，残缺的指节处留着暗红色的疤痕，显然是早年留下的旧伤。
就是这样一双手，却曾在江湖上掀起过无数风浪，传闻中，老人仅凭这双残缺的手，就能在瞬息之间取人首级，江湖人敬畏地称他为 “断指修罗”，只是如今，他却隐匿在这王府之中，成了宋臻的供奉。
“孙老，接下来得您帮我了。”
宋臻微微躬身，语气诚恳，与面对其他人时的疏离截然不同。
他清楚，眼前这位看似落魄的老人，手中握着能扭转局势的力量，此次之事，唯有孙老出手，才有十足的把握。
被叫做孙老的老头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宋臻身上。
那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让宋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过了片刻，孙老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沉稳：“好。”
一个字，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话语，而后便重新低下头，将目光移回手中的一块破旧木牌上，不再出声，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宋臻知晓，孙老既然应下，便绝不会食言。他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准备多留，以免打扰孙老。
于是他直接抱拳，对着孙老恭敬地行了一礼，动作标准而郑重，而后缓缓后退，脚步依旧小心翼翼地避开屋内的陷阱，直至退出房间。
在关上木门的瞬间，他隐约听到屋内传来木牌落地的轻响，心中却没有丝毫疑虑，转身朝着自己的殿中走去。
夜色更浓，王府内静得只剩下风声。宋臻快步穿过廊道，回到自己居住的寝殿。
推开门，殿内的烛火依旧亮着，几个侍女正垂手侍立在一旁。
“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宋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侍女们不敢多言，连忙躬身行礼，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殿内，将房门轻轻带上。
殿内只剩下宋臻一人，他走到床榻边，弯下腰，双手扣住床榻下方的一块青砖，微微用力，将青砖缓缓掀起。
青砖之下，藏着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做工精美的盒子。
盒子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表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云纹之间还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宋臻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取出，放在身前的桌案上。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抚过盒面上的云纹，仿佛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打开盒盖，“咔哒” 一声轻响，盒盖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盒子之中，铺着一层柔软的天蓝色锦缎，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幅精美的画轴。
画轴的轴头是用羊脂玉制成，温润洁白，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宋臻伸出手指，轻轻将画轴展开。随着画轴的铺开，画中的景象逐渐显露 —— 画面之上，既不是名山大川，也不是花鸟鱼虫，而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
女子端坐于亭台之中，眉眼精致，肌肤白皙，一身凤纹宫装衬得她气质雍容华贵。
最让人震惊的是，这女子的面容，竟与当今太后有八分相像，无论是眉梢的弧度，还是唇角的笑意，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画的右下角，还题着一行小字，字迹娟秀，只是年代久远，墨迹有些褪色，隐约能辨认出是这是当代知名画家，马文芳所画。
宋臻的目光落在画中女子的脸上，眼神复杂，有怀念，有心疼，有不舍，他盯着画作，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他伸出手，洁白纤细的手指轻轻落在画卷上，指尖顺着女子的眉眼缓缓移动，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画中人。
他的指腹摩挲着微凉的画纸，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女子的轮廓，好像这样就能从这幅静止的画中，感受到那人曾经的温度。
感受到她指尖的暖意，感受到她发丝拂过手背的轻柔，感受到她笑起来时，眼角那抹动人的弧度。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心中清楚，眼前的不过是一幅用笔墨勾勒出的画而已，画纸冰冷，墨迹无言，怎么会有人的温度？
那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温暖，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消散在时光的长河里，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在他心底反复纠缠。
想到这里，宋臻的眼眸之中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泪光，那泪光在烛火的照耀下，像两颗破碎的星辰，闪烁着脆弱的光芒。
没过多久，一滴泪水便从眼眶中滑落，顺着他脸颊上细微的皱纹缓缓下滑，那泪水带着他的体温，却冰冷得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就在泪水即将滴落在画卷上的瞬间，宋臻猛地回神，心中一紧，仿佛那泪水会玷污了画中之人一般。
他快速抬起手，用袖口轻轻擦拭干净脸颊上的泪水，动作急切又小心，生怕留下一丝痕迹。
擦去泪水后，他还下意识地盯着画卷看了片刻，确认没有被泪水沾湿，才稍稍松了口气。
而后，他低下头，嘴唇微微颤抖着，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婉儿，这一次我一定为你报仇。”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里面藏着多年的隐忍与仇恨。
话音落下，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哽咽声，那哽咽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他的心脏，让他疼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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