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尽，天边泛着青灰，十一仓外的荒原上风声如泣。
尹南风搀扶着张日山，一路颠簸而来。
车早在十里外就坏了轮轴，她只得背着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张日山现已经年迈体衰，每走一步都似耗尽心力，却始终咬牙不语，只死死攥着那根拐杖，指节泛白。
他的目光自踏入这片荒地起便再未移开。
前方，两具漆黑厚重的棺椁静静横陈于十一仓门前，棺盖已被掀开，露出内里沉睡的遗容。
那是张启山与尹新月。
尹南风心头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虽非九门中人，但自幼听闻自家姑奶奶和那张大佛爷的传奇，更知他们早已入土为安，葬于十一仓。
如今竟被掘出，曝尸于野，棺木倾覆，连最基本的敬意都不曾留下。
“姑……姑爷爷……姑奶奶……”她声音颤抖，眼眶瞬间通红。
而张日山，在看清那两具棺椁的刹那，双膝一软，整个人直直跪倒在地。
他喉头滚动，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干裂的黄土上，猩红刺目。
“佛爷……夫人……”他嘶声低唤，老泪纵横，“是我无能……是我护不住你们啊……”
尹南风气急攻心，一把将他扶住，怒火中烧地望向不远处那四人。
解雨臣负手而立，神色冷峻；黑瞎子倚着石柱，嘴里叼着颗糖，墨镜后的目光懒散又锋利；另有一男一女站在稍前位置。
男子身形修长，面容清冷如霜，眉宇间透着千年孤寂；女子则一袭素衣，乌发未簪，眼神淡漠如深潭，却隐隐有雷霆之势。
尹南风不认识那对男女，但她本能地察觉到真正主事的，是那个女人。
她强压悲愤，上前一步，声音因克制而微微发颤：“你们是谁？为何要动我姑爷爷和姑奶奶的棺椁？就算有恩怨，死者为大，何至于此？”
解雨臣尚未开口，黑瞎子已嗤笑一声，慢悠悠吐出糖纸，吊儿郎当地道：“自然是有仇报仇，有账算账了。怎么，尹老板，你家长辈当年做下的事，现在轮到你来问公道？”
“我姑奶奶一生清正！”尹南风厉声反驳，“她从未害过无辜！若真有仇，冲我来便是，何必亵渎亡者！”
黑瞎子挑眉，正要再说什么，却被那素衣女子抬手止住。
妤宁缓步向前，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却让整片荒原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她停在棺椁旁，目光扫过尹新月安详的面容，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清正？她或许是无辜，毕竟死的早。那你这位姑爷爷可不一定了。”
尹南风一怔：“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妤宁没答，只侧首看向黑瞎子：“你来说。”
黑瞎子耸耸肩，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声音低沉下来：“尹老板，你大概不知道，张启山当年为了保全自身利益，默许汪家以‘张家古楼’为饵，被判自家族长，最后送去顶包，让人过了非常残忍的二十年被人体实验的日子。”
尹南风瞳孔骤缩。
她虽未听过这个事，但“人体实验”这几个字，足以让她浑身发冷。
她下意识看向那沉默如山的男子——张起灵。
他始终未发一言，只是站在棺椁前，手指轻轻抚过棺沿，仿佛在触摸一段早已碎裂的时光。
“他们与哑巴做交易，可最后呢？”黑瞎子的声音渐冷，“哑巴，被送去遭受的事情整整二十年，而这一切都是张启山搞得鬼。”
尹南风嘴唇微颤，一时语塞。
她忽然明白，为何张日山会跪地求饶。
他不是为活人求情，而是为当年的被判赎罪。
“可……可那关乎我姑奶奶什么事……”她艰难开口，“她什么都不知道。”
“呵。”妤宁嗤笑，“好一个不知道，的确也不知道，尹老板，我给你一个选择，新月饭店的五成资产换尹新月入土为安，如何？”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今日我只为算计小官的人而来，死了又如何？死了 便挫骨扬灰。”
尹南风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一直跪地的张日山忽然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如破锣：“求……求你们……放过佛爷……他……他当年也是被逼的……汪家威胁……他……”
“被逼？”妤宁俯视着他，眼中无悲无喜，“那小官呢？明明是你们同意交易，四姑娘山小官救了你九门里的人多少次？你们怎么对他的？”
张日山浑身一颤，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老泪纵横，再无一言。
风卷起尘土，拂过棺椁，也拂过众人沉默的脸。
解雨臣终于开口，语气平静：“日山爷爷，有些错不该犯的。”
尹南风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曾被称作“花儿爷”的男人，早已不是那个九门的一份子了。
他眼中有的，是清算，是决断，更是某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我有的选吗？”她低声问。
“尹老板，美人儿已经宽容大量了。”黑瞎子插话，语气难得认真，“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选的。”
尹南风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好，五成就五成，我同意了。”
她说完转身想扶起张日山，“老东西，有些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张日山颤抖着，没让她扶，依旧跪着。
他目光仍死死盯着棺椁，仿佛要将那两张熟悉的面容刻进灵魂。
妤宁不再多言，示意黑瞎子把张启山弄出来。
黑瞎子无语。
黑瞎子心里骂骂咧咧。
黑瞎子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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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透，却照不暖十一仓门前的寒意。
黑瞎子站在棺椁旁，墨镜后的目光扫过张启山那具被掀出的尸身，衣冠尚整，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沉睡。
可他知道，这副皮囊之下，藏着多少不可言说的背叛与算计。
他啧了一声，低声嘟囔：“……晦气。”
他俯身，动作利落却不粗暴，一手托住张启山肩背，一手揽住膝弯，将那具沉重的遗体从棺中抱出。
（这里就不写为啥尸身完好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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