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安倍邸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晴明站在廊下，手中握着一张泛黄的符纸——那是上官雪留下的东西。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纹路已经有些模糊，却依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力。
\"晴明大人，您又看着那张符发呆了。\"一个带着水腥气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小泽——那只上官雪的河童式神，正用他圆溜溜的大眼睛担忧地望着晴明。
晴明将符纸小心地收进袖中：\"只是想起些往事。\"
小泽蹒跚着走近，头顶的碟子里的水微微晃动：\"主人离开已经三个月零七天了。\"
\"你倒是数得清楚。\"晴明苦笑道。
\"因为小泽答应过主人要好好照顾晴明大人。\"河童认真地说，绿色的手指绞在一起，\"可是晴明大人越来越瘦了，蜜虫说您连占卜的工作都经常出错。\"
晴明望向雨幕深处。自上官雪离开这个世界后，平安京似乎失去了所有颜色。那个年纪不大，却看起来十分老成的美丽少女，带着她那些稀奇古怪的道家法器，还有动不动就\"急急如律令\"的口头禅，就这么消失在了时空的裂隙中。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世界捉鬼，又遇到了谁呢？\"晴明喃喃自语。
小泽突然抓住晴明的衣袖：\"晴明大人！您的手怎么了？\"
晴明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食指不知何时划破了，鲜血正缓缓渗出。他恍惚记起，刚才无意识地在符纸上画着召唤阵时，指甲陷入了皮肉。
\"无妨，小伤。\"他甩了甩手，血珠飞溅在雨水中，转瞬即逝。
河童却突然瞪大眼睛：\"晴明大人该不会是想...不行的！主人说过，逆天改命的法术会折损阳寿！\"
晴明眼神一凛：\"你偷看了我的术法笔记？\"
小泽慌忙后退，头顶碟子里的水洒了大半：\"我、我只是打扫房间时不小心...晴明大人，求您别做傻事！主人要是知道...\"
\"她不会知道。\"晴明的声音冷得像冰，\"因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河童被这话震住了，呆呆地看着晴明转身走向密室。雨水打湿了阴阳师的背影，白色狩衣贴在身上，显得那人越发单薄。
密室中烛火摇曳，将晴明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案几上摆满了各种法器：阴阳寮的符纸、道家的桃木剑、佛家的念珠...这些都是上官雪留下的\"纪念品\"。
晴明取出一张特制的和纸，用沾了血的笔细细勾勒人形。每一笔都倾注了他的思念与回忆——上官雪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施法时微蹙的眉头，生气时鼓起的脸颊...
\"以我血为引，以我寿为价...\"晴明割破手掌，让鲜血滴落在纸人上，\"东方青帝护魂，西方白帝铸形，南方赤帝赋灵，北方黑帝通幽...\"
密室内突然狂风大作，烛火剧烈摇晃。纸人缓缓浮到半空，开始吸收周围的灵气。晴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他没有停止念咒。
\"晴明大人！快停下！\"小泽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您会死的！\"
晴明充耳不闻，继续吟诵着禁忌的咒文。纸人渐渐膨胀，生出四肢与五官，黑发如瀑般垂下...
\"中央黄帝听令，赋予此身魂魄，赐名——雪影！\"
随着最后一声咒令，刺目的白光爆发，小泽不得不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一个与上官雪一模一样的女子悬浮在空中，缓缓落地。
\"晴明？\"女子——雪影困惑地眨着眼，\"我这是...怎么了？头好痛...\"
晴明踉跄着上前，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停住了。这不是上官雪，只是他创造出来的式神。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绞。
\"你...昏睡了很久。\"晴明最终这样说道，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雪影揉了揉太阳穴：\"是吗？我记得我们不是在讨论玉藻前吗...\"她突然注意到一旁目瞪口呆的小泽，\"咦？小泽你怎么这副表情？见到鬼了？\"
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晴明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
小泽的嘴张了又合，最后挤出一句：\"主...主人？\"
\"当然是我啊。\"雪影弯腰捏了捏河童的脸，\"难不成还有别人长得像我这么好看？\"
晴明闭上眼睛。太像了，连这种自恋的小表情都分毫不差。他究竟创造出了怎样的存在？
\"晴明，你脸色很差。\"雪影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发烧了吗？\"
那只手温暖而真实，晴明几乎要沉溺在这个幻觉中。但小泽警惕的眼神提醒着他——这只是一个用纸与血创造出来的替代品。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晴明勉强笑笑，\"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雪影担忧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点点头离开了密室。她一走，小泽就跳了起来。
\"晴明大人！这、这是...\"
\"如你所见，一个式神。\"晴明疲惫地坐下，\"我用雪留下的物品和记忆创造了她。\"
\"可是她以为自己是真正的主人！\"小泽激动得头顶的水都溅了出来，\"这不就是...欺骗吗？\"
晴明看着自己仍在渗血的手掌：\"也许吧。但我已经...无法继续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了。\"
河童沉默了。他想起上官雪临走前的嘱托——\"小泽，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看着晴明，别让他太乱来。\"现在看来，她还是太了解晴明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帘子洒进室内，晴明睁开眼，发现雪影正坐在窗边梳头。她将长发盘成一个高耸的发髻，再插上一根簪子，就像上官雪常做的那样。
\"早安。\"雪影回头对他微笑，\"我煮了粥，还加了枸杞——你最近气色太差了。\"
晴明怔怔地看着她。上官雪也总是这样，从她的世界带来各种奇怪的养生理念，强迫他接受。
\"谢谢。\"他轻声说，内心涌起一股罪恶感。
早餐时，小泽一直躲在柱子后面偷看雪影，眼神充满怀疑。当雪影起身去添粥时，河童迅速跳到晴明身边。
\"晴明大人，她连做饭的习惯都和主人一样！\"小泽压低声音说，\"但是...她身上有纸的味道。\"
晴明皱眉：\"别这样说。她...很敏感。\"
\"可她不是真的主人！\"小泽激动地说，\"主人会用那种叫'手机'的法器拍照，会唱奇怪的歌，还会做'火锅'...\"
\"够了！\"晴明厉声打断，随即又压低声音，\"别在她面前说这些。她只继承了部分记忆，有些事...她不记得。\"
小泽委屈地扁扁嘴：\"晴明大人是在骗她，也是在骗自己。\"
这话刺痛了晴明。他正要反驳，雪影已经端着粥回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严肃？\"她好奇地问，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没什么。\"晴明勉强笑道，\"小泽只是在抱怨最近的天气。\"
雪影挑了挑眉：\"是吗？可我觉得小泽从早上起就一直怪怪的看着我。\"她突然凑近河童，\"小东西，你是不是又偷吃我放在厨房的仙贝了？\"
小泽浑身一僵：\"才、才没有！\"
\"哈！果然是你！\"雪影得意地笑了，\"上次我就发现仙贝少了，这次特意做了记号！\"
晴明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上官雪也总是这样和小泽斗智斗勇，连破案时得意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影渐渐融入了安倍邸的生活。她帮晴明整理阴阳寮的文书，替来访的百姓解签，甚至协助处理了几起妖怪作祟的事件——用她那与上官雪相似的道术。
但偶尔，她会表现出困惑。
\"晴明，这个法器怎么用来着？\"一天傍晚，雪影拿着上官雪留下的桃木剑问道，\"我明明记得以前用得很顺手的...\"
晴明的心一紧：\"可能...放太久了吧。\"
\"奇怪...\"雪影皱眉，\"还有好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好像记得是在鸭川边，又好像是在一座桥上...\"
小泽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晴明。阴阳师面不改色地撒谎：\"是在鸭川。你正在收服一只作乱的河童。\"他瞥了眼小泽，\"就是这家伙。\"
\"啊！对！\"雪影恍然大悟，笑着揉了揉小泽的头，\"你这小家伙当时可凶了，差点咬掉我一根手指！\"
小泽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但不得不配合着点头。
那天晚上，等雪影睡下后，河童找到正在书房工作的晴明。
\"晴明大人，这样下去不行的！\"小泽急得直跳脚，\"她的记忆漏洞越来越多，迟早会发现的！\"
晴明放下笔，疲惫地揉着眉心：\"我知道...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可是...\"
\"小泽，\"晴明突然严肃地看着河童，\"如果你真的尊敬雪，就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至少...让雪影活得开心些。\"
河童沉默了良久，最终低下头：\"...小泽明白了。但是晴明大人，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
晴明望向窗外的月亮：\"到那时...我会承担一切后果。\"
那个致命的下午来得毫无预兆。
晴明被阴阳寮紧急召去处理一件妖怪伤人事件，临走前嘱咐雪影不要随便出门。但他忘了收起密室里的术法笔记。
当晴明傍晚回到家时，发现宅邸异常安静。蜜虫和其他式神都不见踪影，只有小泽瑟瑟发抖地躲在庭院池塘里。
\"发生什么事了？\"晴明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
河童从水里冒出头，声音发颤：\"主、主人她...进了密室...\"
晴明如遭雷击，立刻冲向密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压抑的啜泣声。他推开门，看到雪影蜷缩在角落，身边散落着翻开的术法笔记。
\"雪影...\"晴明轻声唤道。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这是什么，晴明？\"她举起一页笔记，上面详细记录了创造式神的咒文和代价，\"上面说...你用自己的寿命创造了一个替代品...那个替代品，就是我吗？\"
晴明的喉咙发紧，无法出声。
\"回答我！\"雪影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一个傀儡？一个幻象？\"
\"你...是雪影。\"晴明艰难地说，\"我创造了你，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你有苦衷？\"雪影惨笑着，\"你知道吗，最可笑的是什么？我甚至不记得自己真正的样子！这些记忆，这些感情...全都是你塞给我的！\"
她抓起那本笔记撕得粉碎：\"你凭什么？凭什么决定我的存在？\"
纸屑如雪般飘落，晴明站在原地，承受着她的怒火与痛苦。他无法辩解，因为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如果你想要消失...\"晴明最终说道，声音嘶哑，\"我可以解除术法。\"
雪影愣住了，眼泪无声地滑落：\"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创造我时不经我同意，毁灭我时却要我自己选择？\"
晴明无言以对。小泽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绿色的脸上满是泪水。
\"主人...不，雪影大人...\"河童抽泣着说，\"晴明大人他只是...太想念...\"
\"闭嘴！\"雪影厉声打断，\"你们两个，都出去！\"
晴明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退出密室。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泽拉了拉晴明的衣袖：\"晴明大人，现在怎么办？\"
晴明望着紧闭的门，心如刀绞：\"等。这是...我欠她的。\"
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平安京。晴明坐在廊下，听着雨声，手中握着那张已经皱巴巴的道符——上官雪真正的遗物。
密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雪影走出来，眼睛红肿，但表情平静了许多。她在晴明身边坐下，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我想了很久...\"雪影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关于我到底是谁，该不该存在...\"
晴明紧张地等待下文。
\"我恨你创造了我，却又...感激你给了我生命。\"雪影望着雨幕，\"这很矛盾，对吧？\"
\"雪影...\"
\"让我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是上官雪，永远不可能是。但如果...如果你能接受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愿意继续存在下去。\"
晴明转头看她。雨夜中，雪影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与上官雪相似却又不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再将她单纯视为替代品——雪影就是雪影，一个独立的个体。
\"我答应你。\"晴明轻声说，\"从今往后，我会看着真实的你，而不是...记忆中的幻影。\"
雪影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淡淡的哀伤：\"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雪影，一个...特别的式神。\"
雨继续下着，但某种新的东西，正在两人之间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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