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1971年4月23日凌晨
香港
程民康和田之雄两人在大堂坐了没多久，两个着装警察并肩走进大门，直奔酒店前台。
“我哋是中环警署的，例行检查！（我们是中环警署的，例行检查！）”
“阿Sir，有乜嘢可以帮到你哋？（警察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前台值班的小姐笑容可掬。
“最近有冇可疑人员出入啊？（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员出入啊？）”
“冇喔。（没有啊。）”
“有冇流莺拉客啊？（有没有妓女拉客啊？）”
“冇喔。（没有啊。）”
“有冇黑社会搵事啊？（有没有黑社会找麻烦啊？）”
“冇喔。（没有啊。）”
前台小姐彬彬有礼，一概否认。
“攞你哋本旅客登记簿睇睇。（把你们的旅客登记簿拿来看看）”
前台小姐双手递过旅客登记簿。
两个“警察”翻阅了一下，指着四楼的411房间那一行问：“嚟个人喺呣喺单身旅客？（这个人是单身旅客吗？）”
前台小姐看了一眼答道：“喺啊，菲律宾游客来噶，今日安入住嘅。（是啊，是菲律宾游客，今天才入住的。）”
“警察”又指指隔壁的410房间：“嚟个呢？（这个呢？）”
前台小姐又看了一眼：“哦，嚟个喺大陆客人来嘅，喺乜嘢代表团嘅女翻译。（哦，这个是大陆客人，是什么代表团的女翻译。）”
“警察”怀疑地说：“咁年轻的女翻译？又喺单身一个人住，隔嚟又住个单身男人，我哋怀疑佢喺卖淫女乔装的，你带我哋上去睇睇吓！（这么年轻的女翻译？又是单身一个人住，隔壁房间又住个单身男人，我们怀疑她是卖淫女乔装的，你带我们上去看一看！）”
“阿Sir，冇好咁乱怀疑人嘅，个女仔我都见过的，几文静几好气质嘅，点该诬人家是卖淫女？我哋喺正经营业嘅酒店，不好乱讲嘅，呢样我哋掂样做生意啊！（警察先生，不能这样胡乱怀疑人啊，那个女孩子我见过的，很文静很有气质的，怎么污蔑人家是卖淫女呢？我们是正经营业的酒店，不能乱说的，这样我们怎么做生意啊！）”前台小姐的声调立马上升了一个八度，力争起来。
“警察”声调严厉道：“小姐，我哋喺收到举报才来酒店核查的，这是我哋嘅正常执法工作，请你配合，否则我哋有权告你妨碍公务。（小姐，我们是收到举报才来酒店核查的，这是我们的正常执法工作，请你配合，否则我们有权告你妨碍公务。）”
前台小姐翻了个白眼：“冇吓我啊，大佬，我就喺个前台接待而已，你哋要查客房需要和客房部经理联系先。（别吓我啊，大哥，我就是个前台接待而已，你们要查客房需要和客房部经理先联系。）”
这时候大堂副理走了过来：“阿Sir，有乜嘢可以帮到你哋嘅？（警察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前台小姐抢先说道：“佢哋要查四楼嘅客房喔。（他们要检查四楼的客房呢。）”
“警察”厉声道：“我哋收到线报，你哋酒店四楼有人客涉嫌不正当交易，必须即刻检查！（我们收到线报，你们酒店四楼有客人涉嫌不正当交易，必须马上检查！）”
大堂副理满脸堆笑道：“好好，阿Sir稍安勿躁，我打个电话俾客房部叫讵哋把四楼的钥匙攞来。你哋要查边间房啊？（好好，警察先生稍安勿躁，我打个电话给客房部叫他们把四楼的钥匙拿来。你们要查哪间房啊？）”
“410，仲有411。”
“好啊，我依家打俾四楼。……喂，四楼啊，今晚边个值班啊？哦，帮我攞410，仲有411房间的锁匙落来，有差佬要查喔……乜嘢啊……哦，我醒的噻。（好啊，我现在打电话给四楼。……喂，四楼啊，今晚谁值班啊？哦，帮我拿410，还有411房间的钥匙来，有警察要检查……什么？……哦，我知道了。）”大堂副理放下电话依旧满脸笑容地说道：“冇好意思啊，阿Sir，410房间嘅客人走咗了喔，411房间嘅锁匙即刻攞来。（不好意思啊，410房间的客人已经走了，411房间的钥匙马上拿来。）”
“走咗？（走了？）”两个“警察”的眼睛立马瞪起来，一直在大堂侧耳留心的程民康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警察”又问：“走咗？走去边斗啊？（走了？去哪里了？）”
前台小姐又翻了个白眼：“当然喺返大陆了啰。（当然是回大陆啰。）”
两个“警察”有些傻眼，其中一个机灵点的又道：“仲你哋登记簿上没显示她退房啊？（哪你们登记簿上可没显示她退房了啊？）”
前台小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道：“人客入住时在旅客登记簿上只填写身份信息和预计住宿时间，客房喺客房部负责嘅，人客乜嘢时候走喺人客的自由哇。（客人入住酒店时在旅客登记簿上只填写身份信息和预计住宿时间，客房是客房部负责的，客人什么时候走是客人的自由哇。）”
旁边的“警察”急问道：“410的人客系乜嘢时间退房嘅？（410的客人是什么时候退房的？）”
前台小姐摇摇头：“我姆知喔，我上夜班嘅，你要问白天当班的接待啰。（我不知道啊，我上夜班的，你要问白天当班的接待啰。）”
这时，前台旁边的货梯门响，一个女服务员走了出来，“边个要411房间的锁匙啊？（谁要411房间的钥匙啊？）”
“警察”问：“你喺四楼噶服务员？我问你，410，仲有408、412、414房咯班大陆仔退房咪？（你是四楼的服务员？我问你，410.还有408、412、414房间那批大陆仔退房了吗？)”
服务员摇摇头：“冇喔。（没有哇。）”
大堂副理接过钥匙，“阿Sir，要冇要去睇睇411个间房啊？（警察先生，要不要去看看411那间房啊？）”
411房间住的是覃一凡，当然不用看啦。程民康再也忍不住了，他甚至怀疑酒店的前台还有大堂副理在合起来耍那两个冒充警察的弟兄，代表团玩了手金蝉脱壳早就走了，也许现在已经回到大陆了。就算是换了酒店，只剩下半个晚上了，偌大的香港根本没法查找。
他走过来，冷冷地对那两个“警察”说：“上去搜，四间房都打开看看。”
大堂副理急得声调都变了，“阿Sir，依家咁晚佐，咁搞法会影响人客休息嘅，人客投诉，我哋赔不起呀。（警察先生，现在这么晚了，这么搞法会影响客人休息的，客人投诉，我们赔不起的呀。）”
两个“警察”立即向电梯走去，大堂副理急急跟了上去，电梯门关之前，还冲着前台小姐喊了声：“快哋打电话俾经理。（快点给经理打电话。）”
不到五分钟，两个“警察”连同大堂副理就下来了，后面还跟着假装看热闹的覃一凡。不出所料，四个房间虽然没办退房手续，但房间里干干净净，不仅空无一人，连行李都没了踪影。显然，代表团全体人员都走了。
一瞬间，程民康把怒火全撒到曹少武的身上。“一定是曹少武告的密，让对方警觉了，提前作了安排。”他面目有些狰狞地对田之雄说：“走，现在去抓那个内奸！”
田之雄心里感慨万分，他不知道组织上派谁在香港坐镇指挥了这一次行动，但仅凭他提供的一个初步讯息和制裁曹少武的设想，就把具体行动安排得如此丝丝入扣，先是巧妙地引曹少武入瓮，成功地引起了程民康的怀疑，然后突然改变行程，保障了代表团的安全，挫败了一系列企图利诱、威胁、绑架的阴谋计划，最后还甩锅给曹少武，达到一箭双雕的完美效果。接下来的事，就是他田之雄默契地把这次反制行动划一个完美的句号：给曹少武的棺材板上钉最后一颗钉子！
出了门，程民康朝门外的韩东明等几人挥了挥手，一行人两辆车快速杀向曹少武的住处。
上了车，程民康一直沉默着，路旁各种颜色的霓虹灯光亮不时掠过他绷得紧紧的脸。
田之雄轻声提醒道：“组座？”
“嗯？”
“事已至此，只能亡羊补牢了，当务之急，是找到曹少武通共的确凿证据……”
田之雄话只说了半句，郁闷中的程民康却瞬时明白了：国府如此重视的计划完全失败，一定会调查原因，追究责任。代表团已经如飞鸟入林，那就要找出是谁惊走的。如果不坐实曹少武的嫌疑，那这口锅可就结结实实要他程民康来背了。在此之前，罗清泉曾经提醒过他，可那时是为了给情报局香港站一个说法，他也做了些准备。现在，这个确凿证据越发成为摆脱追责的关键了。和尚跑了，庙可不能再没了。只有拿住了曹少武，才能说明六组和他程民康不仅无过，反而有功。情报局在巴黎失了手，在香港又潜伏着内奸，向中共方面通风报信，导致六组精心设计的行动计划落空。六组的干员组织严密，准备充分，甄别出内奸，果断一举捕获，为党国清除了重大隐患。嗯，这才是事情应有的逻辑。
想到这儿，程民康心情好了许多，他吩咐司机：“我先回趟办公室。”
到了文化中心门口，程民康叮嘱田之雄等人：“你们就在车里等着，我马上下来。”
没多久，程民康从办公室匆匆回到车上，右手揣着裤兜，什么也没说，在门口灯光映衬下，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两辆车继续朝曹少武住处而去。
到了地方，有两个人从不同地方的黑影中走到车前，对着摇下车窗的程民康汇报道：“组座，一切如常。他一个人住在二楼的那个房间，目标回到住处后，十一点零五分熄了灯，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家睡觉。”后面车里的三个人也在韩东明带领下围拢过来。
程民康看了看闪着荧光的手表，对韩东明说：“现在是十二点二十四分，一分钟之后你带着弟兄冲进去把人控制住，让盯梢的弟兄控制外围，注意警戒。等我过来后，对他住处进行彻底搜查。”
“是！”韩东明带众人离去。
程民康转头问田之雄：“清泉，你要不要跟我上去？”
田之雄叹了口气：“我……就不上去了吧。都是老同事，我心里有些……不忍。”
程民康笑了笑点点头：“也好，省得尴尬。”
田之雄心里何尝不想看到这个杀害陈伯的凶手落到如此下场，可是他忍住了，找了个同事情谊的借口。他对程民康突然回趟办公室的用意了然于心，他要给程民康留出操作空间，让他把兜里的东西放到曹少武的家中隐秘的地方，好让其他特务搜出来。
看见二楼房间的灯亮了，过了一分来钟，程民康才跟着盯梢的特工上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田之雄透过车窗才看见一行人从楼里出来。程民康背着手走在前面，中间是两个特工紧紧挟持着戴着黑头套的曹少武，后面是或捧着或拎着各种证物的韩东明和几个特工。看这架势，田之雄轻轻松了口气。
程民康指了指后面那辆车，示意把曹少武塞到那辆车上，走过来上了车，韩东明捧着个纸盒子也跟过来上了驾驶副座。
“组座，顺利吧？”田之雄佯装急迫地问道。
程民康已经没了颓丧的表情，轻松拉长声调道：“顺-利！”
韩东明转过头说：“罗组长，还真没出组座和您所料，这个家伙就是货真价实的共谍！我们从他住处当场搜出来一批绝密文件，其中有情报局香港站最新的人员、机构名单和联络方法，还有其他情治机构人员来港的绝密信息，真是人赃俱获！”
田之雄一脸震惊：“原本以为他只是通共，没想到真是共谍。看来香港站情报官田佩瑜蒙难也不是偶然的。”
“审！回去连夜突审！”程民康咬着牙道：“拿到口供后，马上让三人小组乘渔船押回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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