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感觉自己仿佛沉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身体异常沉重，眼皮如同被千斤重担压住一般，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睁开。
在她灵魂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呼喊着，让她快点醒来。
“小允，快快醒来，小允，好好活着，爸爸妈妈的小允，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回响，仿佛是来自天堂的召唤，又像是父母对她的殷切嘱托。
爸爸妈妈……
对，她不能就这样沉睡下去，她还要去找爸爸妈妈！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给了苏允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苏允终于从那片无尽的黑暗中挣扎着挣脱出来。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而又疲惫的面容——谢爻。
向来注重仪容的世家郎君，下颌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睛里满是血丝，眼下一片乌青。
尽管苏允对谢爻心存厌恶，但在这一刻，她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涌起了丝欣喜。
“谢归远……真的是你……”苏允的声音有些沙哑，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般。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是谢爻救了她一命。
谢爻听到她的声音，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欣喜的光芒。
他快步走到苏允床边，关切问道：“阿允！你终于醒了，阿允，你感觉怎么样？”
苏允唇边苍白干裂，她怔怔望着谢爻，眼泪无声落下。
在战争面前，谢爻都显得那么亲切。
“阿允？”谢爻摸摸她额头，庆幸道:“万幸退烧了……”
苏允身上那么多伤痕，医师都说她可能熬不过去，谢爻吓坏了，好在他的阿允是坚强的，她挺过来了。
\"水……\"苏允气若游丝地说。
谢爻手忙脚乱地托起她的后颈，陶碗边缘碰得牙齿咯咯响。
温水顺着嘴角流下，谢爻用袖口去擦，动作轻得像在擦拭名贵瓷器。
“谢归远，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苏允真诚道。
不管之前谢爻对她做了什么，她一次又一次能活下来，确实是多亏了他，这点她铭记。
听到她由衷的感谢，谢爻只是看着她笑，随后眷恋地抚摸她的脸颊，“好好休息，感谢之事以后再说。”
苏允的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手上，\"你……也伤了？\"
谢爻突然示意她安心，\"我无事，只是小伤，你不用担心。\"
他伸手想摸她的脸，又在半空停住，怕碰碎了她似的，最后只轻轻拂过她散在枕上的发丝，“阿允，你好生歇息。”
喝过水后，苏允干疼的嗓子好了些，她想起昏迷前的事，眉间染上担忧，“镇上如何了？”
“对了，谢归远……”她挣扎着要起身，立刻疼得倒抽冷气——背上结痂的伤口崩裂开来，雪白中衣洇出点点猩红。
谢爻按住她肩膀：\"别动！你有伤在身，有什么事吩咐底下人去做就是了。”
苏允抓紧他衣袖，红着眼睛，“谢归远，麻烦你帮我找找周建一家，他们与我乃近邻，对我多有关照，请你一定要找到他们。”
王三死在了她眼前……那么周家呢？还有那么漂亮的周娃……
其实，苏允大概已预知到结局了。
谢爻见她如此担心，叹了口气，\"我会派人去找，你好好休息。\"
“多谢，又麻烦你了……”
这一刻，说谢谢太微不足道。
谢爻回头吩咐手下亲兵去寻人，亲兵领命而去时，苏允正盯着帐顶的破洞发呆。
那个洞像只眼睛，漏进一束光，灰尘在光柱里浮沉。
她想起周娃，那个远远见到她，便腼腆害羞的少女。
她才十五岁啊……大好的年华……
还有周娃的父母，他们那么热心肠……
不知过了多久，亲兵回来了，脸上很凝重。
谢爻使了个眼色，那人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谢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见此，苏允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已经撑着坐了起来，绷带上的血迹越洇越大，\"带我去。\"
她嘴唇发抖，却异常坚决。
谢爻没法，只好让人扶着苏允去。
乱葬岗飘着腐臭味，新埋的土堆旁，一卷草席半开着，露出半截青白的手臂。
\"别看。\"谢爻去挡她的眼睛，已经晚了。
草席完全掀开的瞬间，苏允的指甲深深掐进谢爻手臂。
席子里的少女浑身赤裸，曾经灵动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天空，大腿内侧凝结着黑红相间的污秽，最触目惊心的是下身撕裂的伤口爬满苍蝇，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苏允定在原地，仿佛失了魂，许久，低哑呢喃，“阿周……”
除了周娃，不少妇女也是一样的死状，若非苏允一开始是男装，恐怕也……
泪水蜿蜒而下，苏允心口一片空茫。
谢爻拍着她的背，摸到一手冷汗。
\"周娃……周娃……\"苏允跪在席子旁，想碰又不敢碰。
她解下外衫想给少女盖上，动作间自己背上的伤口全数崩裂，鲜血浸透三层绷带。
\"为什么？！\"苏允的哭嚎惊飞了秃鹫，“她那么年轻，还只是个孩子啊……”
那一刻，她终于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大晋人，而非是一个过客，她与大晋汉人有一样的情绪，一样的仇恨。
谢爻从背后抱住她时，苏允正在抽搐，极度的悲痛让她呼吸过度，手指痉挛成鸡爪状，谢爻掰开她咬得出血的嘴唇，\"别伤着舌头。\"
苏允转过身，扑在谢爻怀里痛哭。
为什么要让她无意闯入这样残酷的世界？
为什么要让她结识他们，然后又看着他们死去？
谢爻无言，只是静静抱着她，给她一点安慰。
看着这些惨不忍睹的妇人尸身，谢爻庆幸又后怕。
还好还好，苍天保佑，他的阿允还活着……
安葬好遇害的百姓，回营路上苏允一直发抖，谢爻的大氅裹着她，仍止不住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帐内，军医重新包扎时，她像个木偶般任人摆布，只有眼泪不停地流。
\"将军，您该换药了。\"有人捧着干净绷带进来。
谢爻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伤已经化脓，他挥挥手让人退下，继续握着苏允冰凉的手。
夜深时，苏允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叫着周娃的名字，一会儿又哭喊着\"别碰她\"。
谢爻和衣躺下，将她搂进怀里。
苏允的背不能碰，他就让她侧靠着胸膛，像护着一件裂了缝的瓷器。
\"杀了他们……\"苏允突然清醒过来，声音嘶哑得可怕，\"谢爻，杀了那些畜生。\"
月光从帐缝漏进来，照在谢爻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眼下青黑，把苏允搂得更紧：\"我们会报仇。\"
匈奴杀了他们那么多汉人，他们怎能不报仇？
可惜，如今汉人势微，五胡乱华，报仇又谈何容易？
他抓起苏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那下面有力的跳动，\"我们必让匈奴血债血偿。\"
苏允的眼泪浸透他胸前衣衫，谢爻低头吻她发顶，尝到血腥味和尘土气。
怀里的身躯渐渐不再发抖，他却不敢睡，怕一闭眼，她又会消失在那场血色噩梦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苏允终于睡熟，谢爻轻轻将她放平，自己走到帐外。
晨雾中，他拔出佩剑划破手掌，让血滴在黄土上：\"此仇不报，有如此血。\"
远处传来号角声——新的征战即将开始。
谢爻回头看了眼帐内沉睡的苏允，将染血的手攥成拳头。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们俩的生命里都刻进了同一个仇恨。
而这仇恨，终将用匈奴人的血来洗刷。
——
其实那时候胡人吃汉人的，五胡乱华时差点把汉人是绝种、文明断代，我本想写周娃尸身被吃掉了，苏允只找到她的头，又觉得太恐怖，所以没有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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