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螃蟹精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宋澜，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笑话。
“你就算是想要污蔑我家恩人，也该找个好点儿的理由。”
“扯这种一听就会被戳穿的谎言，只会显得你很蠢……”
宋澜神色淡淡：“我可以让你见一面，你的救命恩人。”
“是那个因为放生你，踩空落水的恩人。”
螃蟹精闻言愣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的喃喃问道：“你说真的？”
“没有骗我？”
宋澜轻呵了一声，没什么好气儿的问道：“你觉得，我有什么费尽周章，欺骗你的必要？”
确实没有。
螃蟹精如此想着，看宋澜的目光，十分复杂。
“可你也没什么好心来提醒我被人利用、被人欺骗的必要。”
螃蟹精十分心痛的说出那个很可能真实发生的真相。
宋澜挑眉，倒是没有想到，愚蠢如螃蟹精，也能想到这些。
“看来，你也不是特别的蠢。”
螃蟹精：……
她气鼓鼓的：“我谢谢你啊！”
随后，她依旧十分警惕的看着宋澜：“正如你最开始说的那样，你不图我什么，我身上的任何东西，对你也没有吸引力。”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呢？”
“总不会是因为，你单纯是个好人吧。”
螃蟹精说完，自己都笑了。
她可丝毫看不出，宋澜有哪里像是个好人的样子。
“我为什么不会单纯是个好人？”
宋澜冷笑了声，语气里尽是讽刺。
多好笑啊！
天道说她身有百世功德，是大善之人，所以灵魂无法湮灭。
如今真的就只是想做个好人好事儿，倒是看起来不像好人了。
螃蟹精却像是被问住了一样，不说话了。
是啊！宋澜为什么就不能单纯的是个好人呢？
她也不知道。
螃蟹精想来想去，最后也只是觉得，大概是她先入为主了。
站在了维护自家恩人的位置上，便觉得宋澜居心不良，所以才会跑过来，说这些污蔑自家恩人的话。
可如果，宋澜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呢？
……且宋澜如果真的没有所图，那她跑过来，专门告知真相，可不就真的是个好人吗？
螃蟹精忍不住的想，如果她没有先入为主，认定了自家恩人才是好人，告知真相的宋澜是坏人，将宋澜的一切行为，全都设想成坏的，是居心不良，是另有目的。
那她还会如此怀疑宋澜，对宋澜满心防备吗？
螃蟹精不知道答案，或者，是不愿意去想那个答案。
因为她觉得，她不会……
不会怀疑宋澜。
螃蟹精沉默了片刻：“我要先看见救我的小姑娘，再做判断。”
宋澜轻嗤了声，好像也不太在意螃蟹精对自己的怀疑。
她抬手随意的招了招。
不多时，院子的角落里，就卷起一阵阴风，接着就出现了白天在章家凶宅外面，站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明显还有些被引魂之后的迷茫。
宋澜朝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走过来，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把宋澜认出来。
“你是…漂亮姐姐。”
宋澜笑容略略柔和了几分：“过来。”
小姑娘乖乖的，又往前走了几步。
宋澜指了指旁边的螃蟹精：“她，你认识吗？”
小姑娘寻声望了过去。
仔细的辨认了许久，最后还是摇头：“不记得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而死，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后来她们都说，无人祭奠，又没有去往地府报道的，就是孤魂野鬼。
于是她就跟着那些同样是孤魂野鬼的同类，四处飘荡。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儿飘荡。
不过现在很好啦！
她遇见了个漂亮姐姐，这个漂亮姐姐让他们做鬼仆，收拾屋子。
她收拾了一天，感觉很开心。
“你不记得我了？”
小姑娘不记得螃蟹精，可螃蟹精却是记得她的。
尤其这么多年过去，小姑娘还是和救她那年，一模一样。
螃蟹精见小姑娘神色懵懂，不由得变回原型。
“我啊！”
“你五岁那年，将我放生，转身时，不慎落入水中溺亡。”
小姑娘看着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变成了螃蟹，还会说话，顿时吓住了。
她瞪着眼睛看着桌上变成螃蟹本体的螃蟹精，最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呜啊呜啊……”
螃蟹精被小姑娘哭的十分无措，螃蟹眼睛看向宋澜求助。
小姑娘也缩进了宋澜的怀里，满眼怕怕的看着螃蟹精的本体，超级大的一只螃蟹。
宋澜瞪了眼螃蟹精，示意对方变回来。
随后她打发了小姑娘：“去自己玩吧！”
小姑娘犹犹豫豫，怯怯的看了眼又变回人的大螃蟹，很担心自己会被吃掉。
宋澜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怕。”
“她不吃鬼。”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随后就跑开了。
爷爷说，大人要跟客人说话的时候，他们这些做鬼仆的，要记得有眼色，及时避开，免得听见不该听的话。
现在应该就是爷爷说的，需要避开的时候吧。
小姑娘乖乖的跑开了。
螃蟹精等人一走，立马着急的抓着宋澜问：“她怎么不记得我了？”
宋澜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螃蟹精顿时就觉得手麻到发痛。
“你这是什么妖法，烫的我手好痛……啊呀！”
螃蟹精骂骂咧咧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感觉左右两边脸上，吃痛的厉害。
她怒瞪着宋澜，动了几下嘴，最后也是敢怒不敢言的。
宋澜挑眉，看了螃蟹精一会儿，有些头疼起来。
只过了一会儿，她就把自己劝好了。
罢了罢了，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宋澜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就看见螃蟹精鬼鬼祟祟的靠近过来，小心翼翼的朝着她伸出手来，轻轻的给她捶腿。
脸上是很不自然的讨好。
宋澜挑眉。
心道：看来也不完全是傻子。
还是知道些人情世故的。
知道求人办事儿，要放软态度。
“……孤魂野鬼嘛，就是这样子的，随着时间，逐渐消亡，连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丁点儿印记，都不会留下。”
“自然也就不会记得许多事情。”
“即便记得，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遗忘，直至自己也随着记忆的逝去彻底消散。”
“无人记得自己，自己也不记得别人。”
“这世间，再不会有与之相关的任何事情。”
螃蟹精声音轻颤：“消亡？”
“对！”
宋澜神色淡淡：“孤魂野鬼的最终归宿，便是消亡。”
“除非能有大造化，得了机会再入轮回。”
“否则，以她此时在阳间所沾染的浊气来看，即便侥幸，为人所超度又或者是送至地府，也是没有机会投胎的。”
“至多走到忘川，便要破碎成烟尘了。”
螃蟹精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不对……她为什么会成了孤魂野鬼？”
螃蟹精想到一种可能，心中更是惊惶：“是、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救了我，悖逆天意，所以、所以才不得入地府，入轮回吗？”
螃蟹精能够想到的原因，就只有这个。
宋澜微默。
“我说了，孤魂野鬼的消亡，是遗忘。”
“既是孤魂野鬼自身，将过往遗忘，同时也是人间再无人记得惦念，所以才会成了孤魂野鬼。”
螃蟹精皱眉：“怎么会是人间再无人记得惦念？”
她难道不是人吗？
哦，她确实不是人，她是只螃蟹。
可螃蟹的记得，难道就不是记得了吗？
“我记得啊！我一直记得，我……”
宋澜嗤笑了声，打断她：“你确定，你还记得？”
“如果你真的记得，她就不会这么短的时间，就连来时路都忘记了。”
螃蟹精大声道：“我当然记得！”
只是对上宋澜看穿一切的目光，螃蟹精又不知道为何，总有种心虚的感觉。
可她确实没有忘记啊。
她始终记得，是谁救了她。
也正是因此，才会不遗余力、不惜自毁道行，也要报恩恩人一家。
她怎么可能会忘了呢？
“你记得？”
宋澜轻呵了一声：“你整日忙着帮你的恩人赚钱养家、治病，真的还有空闲记得？”
“真记得，她就不会是如今这样，遗忘了一切了。”
“遗忘就是消失的开始。”
“如今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消失的日子，自然也就不远了。”
螃蟹精还欲反驳。
宋澜直接道：“天道虽然经常眼瞎，以至于有不少的漏网之鱼存在，可好歹，大多时候，还是公平公正的。”
天空之上，正要轰隆-轰隆的警告声，还没有响起来，就被宋澜给安抚下去了。
“为什么……”螃蟹精还是不能够理解。
她看着宋澜，似乎很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明明，就是记得她的……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又何必自毁道行，取下自己的蟹黄，你知道的，那可都是我的孩子！”
她的孩子，甚至也已经因此，所剩不多了。
“舍本逐末。”
宋澜声音淡淡的说了四个字。
螃蟹精微愣：“什么？”
“我说，你在本末倒置！”宋澜冷哼：“你以为你的报恩，你的纪念，是将你的一切，奉献给她的家人，帮助她的家人。”
“却不知，随着时间流逝，你的爱屋及乌，已经开始忘本……即便你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去帮助她的家里人。”
“可随着时间流逝，你为帮她家里人所做的那些事儿，早就已经不是因为她。”
“只是你自己未有察觉罢了！”
“何况……”
宋澜冷笑了一声：“你口口声声的说着记得她，那清明可有去给她上过坟，烧过纸？”
“中元的时候，可有祭拜过她？”
“既然你口口声声的，说她是你的恩人，那救命之恩，等同再造了吧？”
“便是说她是你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吧？”
“可你实际又是如何做的呢？”
“这么多年，你从未祭拜过她……哪怕一次！”
宋澜神色淡漠：“但凡你，又或者她的家里人，有一次想起过她，她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成了孤魂野鬼，连自己的来路，是谁，都全部忘记了。”
螃蟹精愣愣的，无言以对。
“现在，你还觉得，你记得她吗？”
螃蟹精哑口无言。
她想，她可能确实忘记了……
宋澜见她似有所悟，再次开口，给了螃蟹精重重的一记心里打击。
“原本，你是天命眷顾的妖，又得她帮助，免去一场命劫。”
“未来至少五百年里，你的修炼之途，都会顺利无比。”
“如果你真的愿意记得她，那她，会存在很久很久很久，久到你大限将至。”
“可现在哪，你悖逆天道，损害凡人阳寿，助纣为虐，要不了多久，便有天收，”
“到时候……”
宋澜冷笑：“这世间，可就是彻彻底底，不会有人再记得她了。”
“即便你现在明悟过来，也是没有用的了。”
螃蟹精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不，不是的……”
宋澜又补了一刀：“不过，我猜，你大概也没有你嘴上说的，那么在乎你的救命恩人。”
“要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发现，你的救命恩人，至今连个坟茔都没有呢！”
“但凡她能有个坟茔安身，又或者有人报死，这地府兴许也就把人带下去，安排投胎了。”
螃蟹精愣住：“什么意思？你这话……”
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就有些怯弱的，不敢再往下想。
“字面的意思啊！”
宋澜声音淡漠：“你的救命恩人，尸骨泡在水中，很多年了。”
“就是你被放生的那处地方。”
“不过，如今大概只剩些许零散的白骨了，皮肉什么的，早就成了鱼食，又或者腐烂。”
螃蟹精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说道：“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明明恩人一家，都知道恩人是如何意外溺亡的，又怎么可能会连尸体都没有打捞上来，好好的安葬？
这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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