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麟高举的右手，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以一种决然的姿态猛地向下一挥！他的动作迅猛而果断，仿佛那只手已经不再受他的控制，而是被一种更为强大的意志所驱使。这一挥，就像是斩断命运的铡刀，无情地将一切都割裂开来。
就在他的手挥下的瞬间，一声凄厉尖锐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如同夜空中的一道闪电，划破了九峰山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这号角声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带着无尽的怨念和绝望，让人毛骨悚然。
“呜——呜——”号角声在山谷中回荡，经久不息。而几乎就在号角声响起的同时，峡谷两侧的密林山脊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声音如同火山骤然喷发，地动山摇，整个九峰山都为之颤抖！
“轰隆隆——！”这是大地的怒吼，是山峦的咆哮。无数的树木被连根拔起，碎石和尘土如雨点般洒落。整个峡谷都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震撼，仿佛世界末日降临一般。
巨大的轰鸣声并非来自谷底，而是来自九峰山主峰之后！那声音沉闷、厚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愤怒咆哮，瞬间压过了谷中玄甲军惊疑的呼喝和战马的嘶鸣！紧接着，是山石崩塌滚落的可怕巨响，如同天柱倾折！
谷底的李存孝猛地勒住战马，那匹神骏的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怒的长嘶。
他霍然抬头，头盔下那双鹰隼般的厉眼死死盯向主峰方向，一股源于绝世猛将的、对死亡气息的本能警觉瞬间攫住了他！然而，不等他做出任何判断和指令……
真正的毁灭，来自头顶！
九峰山主峰北坡，那处刚刚经历了一次剧烈崩塌的隘口。崩落的巨石和泥土形成的短暂堰塞，在后方积蓄了恐怖力量的洪流冲击下，轰然洞开！
那不是普通山洪的倾泻。
那是积蓄了一夜，被强行束缚、压抑了全部狂暴力量的死亡之潮！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无数断裂的巨木、翻滚的巨石、被连根拔起的树木，如同一条挣脱了枷锁的黄色孽龙，从高高的主峰背后，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顺着陡峭的山势，直扑而下！
洪水冲入峡谷入口处的瞬间，速度达到极致，高度骤然抬升，形成了一道高达数丈、完全由泥浆、断木、巨石组成的恐怖水墙！这堵移动的死亡之墙，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进狭窄的鬼愁涧！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密闭的峡谷中炸开，如同千万面巨鼓同时擂响！整个大地都在疯狂颤抖！
谷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所有的喧嚣——战马的嘶鸣、士兵的呐喊、兵刃的碰撞——都被这灭世般的轰鸣彻底吞噬。三万玄甲精骑，这支曾让整个南方战场闻风丧胆的铁流，在这天威般的自然伟力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排头冲在最前的数百骑，连人带马，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裹挟着万吨泥沙巨石的洪峰瞬间吞没、砸碎、碾平！钢铁的铠甲在狂暴的自然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洪水没有丝毫停滞，以排山倒海之势，沿着狭窄的谷道疯狂推进、堆积、抬升！
“洪水！是洪水！！”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终于从后方未被瞬间吞噬的骑兵口中迸发出来，充满了无边的绝望和恐惧。
“快退！退出去！！”有军官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狂吼。
然而，迟了！太迟了！
鬼愁涧两头窄、中间宽的天然地形，此刻成了最完美的死亡陷阱。涌入谷中的洪水无处宣泄，在狭窄的谷道内猛烈地撞击、回旋、叠加！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冰冷的、散发着泥腥味的浊流瞬间就淹过了马腹，淹过了骑兵的腰胯，还在急速攀升！
“啊——！” “救命！！” “我的马！！” “拉我一把！！”
绝望的哭嚎、凄厉的惨叫、战马垂死的悲鸣，混杂在洪水震耳欲聋的咆哮中，瞬间将整条峡谷化作了人间炼狱。
训练有素的战马在灭顶的恐惧下彻底失控，疯狂地挣扎、跳跃、互相冲撞践踏。身披重甲的骑兵一旦落水，沉重的铠甲立刻变成夺命的枷锁，将他们死死拖向浑浊的水底。
有人拼命想向谷口挣扎，但后方汹涌而来的洪水和同样惊恐拥挤的袍泽，形成了无法逾越的人肉堤坝。有人试图攀爬两侧陡峭湿滑的岩壁，但不断被洪水冲下的巨石断木无情地砸落。
李存孝浑身湿透，冰冷的泥水已漫至胸口。他胯下的乌骓马不愧是神驹，依旧在狂暴的洪流中奋力挣扎，试图稳住身形。他双目赤红，如同滴血，死死盯着主峰方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不甘到极点的咆哮：“卓——青——麟——！！！”
这咆哮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滔天的恨意，仿佛要穿透洪水，直达峰顶。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加狂暴的洪流冲击和袍泽们临死前绝望的哀鸣。一块被洪水裹挟的巨大滚木，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他身侧一名亲卫身上，那亲卫连同战马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片翻涌的泡沫。浑浊的浪头狠狠拍在李存孝的头盔上，冰冷刺骨。
洪水无情地填满了整条鬼愁涧。曾经铁蹄铮铮的谷道，变成了一条奔腾咆哮的浑浊河流。只有少数被冲到高处岩缝或抱住浮木的幸运儿，在冰冷的死亡之水中徒劳地挣扎、哭嚎。
更多的，是沉浮于浊浪之中的残肢断臂、碎裂的玄色甲片、翻着白肚皮的战马尸体……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泥浆的土腥气，弥漫在峡谷上空，形成一层令人作呕的粉红色薄雾。
九峰山两侧的山脊上，一片死寂。十万双眼睛目睹了这场由他们亲手召唤、却远超想象的毁灭。方才的紧张和杀意，此刻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茫然和恐惧所取代。
许多士兵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们看着下方那片翻腾的黄色地狱，看着那些如同蝼蚁般挣扎消失的生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一个年轻的朝阳剑宗士官生终于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这声音如同一个信号，很快，呕吐声在死寂的山林间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些年轻的修士，平日里苦练剑术，憧憬着沙场建功，此刻却被眼前这非人力所能抗衡的、纯粹的、大规模的毁灭景象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有人一边吐，一边失神地喃喃自语：“洪水……是洪水……我们杀的不是人……是洪水……”
卓青麟站在主峰东侧的指挥位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山风吹动他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如同寒冰雕琢的刀刃，平静地扫过下方那片人间地狱。
浑浊的洪水在峡谷中奔涌、旋转，卷起无数破碎的杂物。水面上，漂浮着成片成片反射着天光的玄色甲片，那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军重骑的标志。
还有折断的旗帜、散落的兵器、肿胀的人马尸体……构成了一幅惨烈而诡异的画面。他脚下，冰冷的岩石仿佛也在洪水的冲击下微微震颤。
当肆虐的洪水终于耗尽了它那令人胆寒的狂暴力量，水位开始缓缓下降。浑浊的泥浆如同退潮般，从峡谷两侧陡峭的岩壁上滑落，留下道道污秽的痕迹，露出下方被彻底蹂躏过的谷道。
卓青麟迈开了步子。他没有看身后那些依旧脸色煞白、甚至不敢直视谷底的将领和士官生，径直沿着一条被士兵紧急清理出来的、陡峭湿滑的小径，向下走去。他的黑色战靴踏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泥水的土腥气混合着浓重的血腥，还有被水浸泡后开始腐败的人马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这片死地的人胸口。
谷道内，一片狼藉。淤泥深可及膝，混杂着破碎的草木、断裂的兵器、扭曲变形的铠甲碎片。洪水退去后留下的大片洼地，变成了暗红色的血泊，上面漂浮着油污般的泡沫。
战马的尸体肿胀变形，肚皮翻白，僵硬地横陈在泥泞中。更多的，是穿着玄色重甲的士兵尸体。他们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卧着，或被半埋在淤泥里，口鼻中塞满了泥沙，眼睛空洞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凝固着溺毙前最后的惊骇与绝望。
折断的枪矛、碎裂的盾牌、被踩踏变形的头盔……这些原本应该是战场上英勇战士们的武器和防护装备，此刻却如同被遗弃的垃圾一般，散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
它们或折断、或破碎，甚至有些已经被踩踏得面目全非，仿佛在诉说着刚刚经历过的那场惨烈战斗。
卓青麟艰难地行走在这片钢铁坟场之中，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踉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让人感觉他随时都可能会摔倒
。而他脚下的泥泞更是冰冷刺骨，仿佛能够穿透他的靴子，直抵骨髓。
当他抬起脚时，靴底与泥泞之间会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那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耳边不断地磨牙一样，让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而每一次抬脚，都会带起一团粘稠的黑泥，这些黑泥紧紧地黏附在他的靴子上，使得他的行走变得更加困难。
他面无表情，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视着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毁灭景象。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曾经活生生的躯体，不是名震天下的玄甲碎片，而只是普通的烂泥和枯枝败叶。
突然，他的脚步在一处稍高的、被洪水冲刷得相对干净的岩石旁顿住了。
岩石下方，半埋在黑红色的淤泥里，仰面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身上的玄色重甲相对完整，胸甲上精美的兽头吞口纹饰清晰可见，昭示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头盔已经不知去向，露出下面一张中年男子的脸。这张脸沾满了污泥，却依旧能看出其生前的刚毅轮廓，只是此刻，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空洞地瞪着，瞳孔里最后残留的，是刻骨的不甘和滔天的怨毒，直直地“望”着卓青麟走来的方向。
李存孝。
卓青麟的目光在这张凝固着不甘的脸上停留了数息。没有胜利者的快意，也没有丝毫的怜悯。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一片战场上的寻常瓦砾。
他抬脚，黑色的、沾满泥浆的沉重战靴，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李存孝那冰冷僵硬、覆盖着精美玄甲的胸膛。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是胸甲在重压下不堪重负发出的呻吟？还是下方肋骨断裂的轻响？在这片只有泥浆滴落声和微弱呻吟的死寂谷地中，显得格外刺耳。
卓青麟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他的目光越过脚下这具曾经象征无敌的躯体，投向峡谷更深处，投向那片被浑浊泥水覆盖的、通往未知方向的谷道尽头。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大战后的疲惫沙哑，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峡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铁板上：
“传令封锁战场！立即抢救伤员，收拢可用军械，厚葬李存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漂浮在泥洼血泊中的、密密麻麻的玄色甲片，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冷酷到极致的弧度。
“至于这些……”他抬起脚，靴底沾满了黑泥和暗红色的污渍，从李存孝冰冷的胸膛上移开，随意地在一块凸起的岩石边缘蹭了蹭，“名震天下的玄甲？哼……一堆破铜烂铁罢了。集中起来，熔了，铸成犁头。”
命令冰冷下达，卓青麟不再停留，转身，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峡谷出口的方向。他的背影在满目疮痍的死亡之地中，显得异常孤绝。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泥浆、连滚带爬的传令兵，几乎是扑倒在卓青麟前方几步远的泥地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更深的恐惧：“将……将军！不好了！洪水……洪水冲垮了北面山壁……改道了……正……正朝着永城方向冲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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