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缓缓覆盖了海面。
齐乐坐在蜚的背上，任由潮湿的海风卷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巨兽的脊背宽阔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安稳的震颤，它破浪而行时悄无声息，只有偶尔甩动尾鳍时，才会搅起细碎的银辉，在墨色的海面上短暂地亮一下，又迅速被夜色吞没。
下方是连接华夏与霓虹国的海域，曾经因灵力战争而被污染的海水，如今已在自然之力的缓慢修复下恢复了澄澈，只是深处偶尔掠过的、带着灵力残留的黑影，还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厮杀。齐乐低头望去，能看见几条新生的灵脉在海床下若隐若现，像淡蓝色的丝带，正小心翼翼地延伸着，试图连接起被战火割裂的两端。
“快到了。”蜚低低地嘶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对陌生土地的警惕。它庞大的身躯微微上浮，鼻尖指向远处那片逐渐清晰的灯火——那是霓虹国本州岛的轮廓，在夜色中像一条蛰伏的巨蟒，闪烁的光点是它鳞片上的磷火。
齐乐拍了拍蜚的脖颈，示意它放缓速度。他不想太过张扬，尤其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蜚会意，庞大的身躯沉入更深的海水里，只露出一小截脊背，像一块随波逐流的黑色礁石，悄无声息地靠近海岸线。
登陆的地方是一片荒芜的滩涂。退潮后的泥地上布满了交错的沟壑，散发着湿冷的腥气。齐乐从蜚背上跃下，脚踩在冰凉的泥地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蜚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那双浑浊的兽瞳在夜色里亮了亮，随即化作一团青绿色光点融入齐乐体内丹田处的山海经之中。
齐乐理了理被海风拂乱的衣襟，抬头望向远处的陆地。海岸线向内延伸着低矮的丘陵，黑黢黢的山影在夜雾中若隐若现，像沉默的巨人。山脚下零星亮着几点灯火，应该是偏僻的渔村或小镇，倒是符合他想要低调落脚的心思。
他没有选择直接深入内陆。佐藤健死前那句“阴阳寮”像根细刺，扎在他心头——能培养出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色，又敢在灵脉被毁后贸然派人来华夏挑衅，这个所谓的“阴阳寮”，绝非等闲之辈。更何况，被毁的“镇魂脉”事关重大，若是处理不好，怨气蔓延到华夏沿海，麻烦只会更大。
有些事，急不来。
齐乐迈开脚步，朝着山脚下那片灯火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健，每一步落下，都巧妙地避开了泥地里的水洼，仿佛脚下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指引。夜色中的灵力波动比华夏境内稀薄些，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阴冷感，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压制着，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
山脚下的聚落比他想象中更小，只有寥寥几间木屋沿着蜿蜒的山路分布，大多黑着灯，只有最靠近山脚的一间还亮着暖黄的光，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霓虹国文字写着“山月宿”，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月亮图案，显然是家简陋的旅店。
齐乐走到旅店门口，抬手敲了敲那扇老旧的木门。木板发出“咚咚”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个苍老的声音，带着被惊扰的不耐烦：“谁啊？这么晚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穿着深色的和服，腰间系着褪色的腰带，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齐乐时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有陌生人在这个时候出现。
“住店。”齐乐开口，用的是流利的霓虹语。这是他出发前临时用灵力强化记忆学会的，发音或许不算地道，却足够清晰。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素色的外袍和简单的行囊上停留片刻，又瞥了眼外面漆黑的山路，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是侧身让开：“进来吧。只剩下一间空房了，在二楼最里面。”
旅店内部很小，与其说是旅店，不如说是个兼做住宿的杂货铺。一楼的堂屋摆着几张矮桌，墙角堆着些风干的草药和渔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烟火气。老妇人引着他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楼梯扶手积着薄薄的灰尘，显然平日里客人不多。
“晚饭还有些烤鱼和味增汤，要不要？”老妇人在二楼走廊尽头停下，指着一扇贴着褪色符咒的木门。那符咒画得歪歪扭扭，灵力波动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概只是当地人用来求个心安的玩意儿。
“不用了。”齐乐摇摇头，从行囊里取出几枚通用的灵晶递过去。这是战后各国通用的货币，由协调议会统一铸造，蕴含着稀薄的灵气，比旧时代的纸币更受欢迎。
老妇人接过灵晶，对着灯光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将一把黄铜钥匙递给齐乐：“有事就下楼叫我。晚上别到处乱走，山里不太平。”她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远处黑黢黢的山影，才转身慢慢下楼。
齐乐打开房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榻榻米、一扇小窗和一个简陋的矮柜。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吹带着草木的清香涌进来，吹散了房间里的滞涩气息。
窗外是连绵的山影，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山坡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山林深处，隐约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带着与华夏截然不同的阴冷感，像是有人在那里布下了某种结界。
齐乐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沿，目光落在那片黑暗的山林里。
阴阳寮……镇魂脉……西王母的山海兽……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需要慢慢串联起来。他有的是耐心。
他转身将《山海经》从行囊里取出，放在矮柜上，却没有打开。齐乐明显感觉到几道妖族的气息在附近徘徊，显然是老妇人口中说的山中不太平的元凶，只是碍于齐乐身上的蜚的气息而停在山脚的暗处。
齐乐躺在榻榻米上，望着天花板上蛛网般的裂纹，听着楼下老妇人收拾东西的细碎声响，以及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几声不知名的兽吼。
夜还很长。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查清这里的灵脉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有的是时间，去会会那个藏在暗处的“阴阳寮”。
毕竟，有些账，总要亲自算清楚才算完。
窗外的月光渐渐明亮起来，照亮了房间的一角，也照亮了矮柜上那本静静躺着的《山海经》，封面上的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是在呼应着远方的某种召唤。
夜色渐深，山风穿过窗棂，带着山林深处的凉意，吹动了矮柜上《山海经》的书页。齐乐并未入睡，只是闭目凝神，感知着周围的灵力流动。那些徘徊在山脚的妖族气息始终没有散去，却也不敢靠近，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忽然，一股极淡的血腥味顺着风飘了进来，混杂在草木的清香里，若有若无。
齐乐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那血腥味很新，带着灵力溃散的波动，显然不是寻常野兽的厮杀，更像是……修行者的死亡。
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山林深处。那里的阴冷灵力波动比刚才浓郁了几分，隐约还能听到细碎的咒语声，断断续续，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倒是省了我找的功夫。”齐乐低声自语，指尖在窗沿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如鬼魅般消失在房间里。
窗外的月光下，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转瞬即逝。
山林深处，几棵粗壮的古树之间，临时搭建着一个简陋的祭坛。黑色的幡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散发着不祥的血气。三个穿着黑色巫袍的阴阳师围在祭坛中央，手中握着短刀，正低声念着晦涩的咒文。
祭坛上，躺着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柄短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布。他的眉心处，用朱砂画着一个与幡旗上相似的符文，残存的灵力正顺着符文被祭坛吸收，化作一缕缕黑色的雾气，融入旁边一个青铜鼎中。
“快了……只要吸收完这最后一个‘祭品’，镇魂脉的缺口就能暂时稳住。”一个高瘦的阴阳师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等长老们的计划成功，整个本州岛的灵脉都将为我们所用！”
“嘘……小声点。”另一个矮胖的阴阳师紧张地环顾四周，“别忘了长老的吩咐，这事绝不能让阴阳寮的那些老家伙知道。他们只知道镇魂脉被毁，却不知道我们找到了用生魂修补的方法……”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冰冷的气息突然从背后袭来，像是被毒蛇盯上，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用生魂修补灵脉？”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淡淡的嘲讽，“你们阴阳师的手段，倒是和邪修没什么两样。”
三个阴阳师猛地转身，短刀瞬间出鞘，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处。
月光下，齐乐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素色的外袍在风中轻轻飘动，宛如谪仙。他的目光落在祭坛上的尸体上，眉心微微蹙起——那尸体的衣着，分明是附近渔村的村民。
“你是谁？！”高瘦的阴阳师厉声喝问，手中的短刀泛着寒光，“这里是阴阳寮的禁地，外人不得擅闯！”
齐乐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手。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陡然响起，《山海经》的书页在他掌心翻飞，吼那覆盖着鳞甲的头颅从书页中探了出来，琥珀色的兽瞳冷冷地盯着三个阴阳师，带着源自远古的威压。
三个阴阳师脸色骤变，握着短刀的手微微颤抖。他们能感觉到，眼前这头凶兽的力量远超他们的想象，光是那股凶煞之气，就让他们的灵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
“是山海兽！”矮胖的阴阳师失声惊呼，“你是华夏的山海法师？！”
齐乐从树梢上跃下，脚踩在松软的落叶上，悄无声息。他一步步走向祭坛，目光如同冰刃，扫过三个惊慌失措的阴阳师：“镇魂脉是你们毁的？”
“不是你派出山海兽破坏的吗？”高瘦的阴阳师色厉内荏地喊道，“我们只是在修复我们霓虹国的灵脉，跟你又没关系！”他说着，突然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同时结印，口中念起咒文。
“式神，出！”
随着咒文落下，三道黑雾从他们腰间的木匣中涌出，在地上凝聚成三只形态各异的式神——一只长着翅膀的恶狼，一条浑身覆盖着骨刺的巨蛇，还有一个手持镰刀的骷髅。
“杀了他！”高瘦的阴阳师嘶吼着，率先冲了上去，短刀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刺齐乐心口。
齐乐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对着吼微微颔首。
吼低低地咆哮一声，庞大的身躯从书页中完全显现，粗壮的前爪猛地一拍地面。“轰隆”一声巨响，地面裂开道道缝隙，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朝着四周扩散，那三只刚凝聚成形的式神瞬间被震得粉碎，化作黑雾消散。
高瘦的阴阳师被冲击波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古树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另外两个阴阳师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想走？”齐乐的声音冰冷刺骨。
他指尖轻弹，两道清气如同利箭般射出，精准地击中两人的后心。两人惨叫一声，身形一顿，体内的灵力瞬间溃散，软软地倒在地上，气息断绝。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三个阴阳师便已一死两伤。
齐乐走到高瘦的阴阳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说，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镇魂脉的缺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瘦的阴阳师捂着胸口，挣扎着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恐惧：“你……你别得意……长老们不会放过你的……他们已经找到了‘钥匙’，很快就能打开镇魂脉的封印，到时候……整个东亚的灵脉都将属于我们……”
“钥匙？”齐乐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密集的咒文声。
“有人来了！”高瘦的阴阳师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是阴阳寮的执法队！你杀了我们，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齐乐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的灵力波动密集而强大，显然来了不少修行者。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和祭坛，又看了看一脸疯狂的高瘦阴阳师，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身走向祭坛，抬手一挥。
一道柔和的清气笼罩住祭坛上的尸体，那枚吸收生魂的青铜鼎瞬间裂开，黑色的雾气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消散。
做完这一切，齐乐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消失在山林深处。
只留下那高瘦的阴阳师躺在地上，看着迅速逼近的执法队身影，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最终在恐惧和不甘中咽了气。
执法队的人赶到时，只看到一片狼藉的祭坛，三具阴阳师的尸体，以及那具被清气保护着的村民尸体。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紫色巫袍的中年男子，他看着祭坛上残留的清气，瞳孔骤然收缩。
“是华夏的灵力……”他沉声道，语气中带着凝重，“通知长老，华夏一方，派人来了。”
夜风吹过山林，带着一丝不安的气息，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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