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纳特先生坐在书桌后，目光落在眼前已然长大成人的双胞胎儿女身上，心中感慨万千。
时光飞逝如流水，仿佛昨日，西里斯才刚收到牛津的录取通知书，意气风发地离家求学。
如今，一个已加冕男爵，另一个即将嫁入显赫的公爵府邸。
“海西，亲爱的女儿，”班纳特先生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关切，“告诉爸爸，你真心愿意嫁给威廉·卡文迪许吗？那个……高傲、富有、权势滔天的公爵？”
他几乎将心底的忧虑诉诸于口：你们真的合适吗？
海西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如果可以，爸爸，婚姻本非我首选。”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现实的沉重，“您明白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求婚’，那个否定的答案……它不可能出现，也绝不被允许。”
“是的，我的孩子……”班纳特先生深深叹息，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承认了这个冰冷的现实。
“即使你哥哥已是男爵，在一位公爵面前……我们依然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看向女儿，眼中充满担忧，“爸爸只担心，若婚后他对你……”
“爸爸，”海西打断他，安抚道：“至少此刻，我相信他待我确有几分真心。至于深浅……时间会证明。”
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抹近乎倔强的淡然，“若他日他倦了，我们便分居。或者……”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却坚定的弧度，“我再‘大难不死’一次，也未尝不可。”
“宝贝……”班纳特先生的心猛地揪紧了，女儿话语中那份自嘲的决绝让他心痛，“我亲爱的女儿……你上次的‘死而复生’，也与他有关，对吗？”
他问出了那个盘旋心底已久的疑问。
海西的双手在身侧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默了片刻，她才低声道：“是的，父亲。此事……我…说来话长…，但我向您保证，”
她抬起头，眼神恳切而坚定，“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维护家族的利益与名誉。”
班纳特先生凝视着女儿苍白却坚毅的面容，心中默默叹息。
他重新戴上眼镜，温和地开口：“好的，我的孩子。”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疼惜，“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还有时间。”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守护在侧的西里斯，“现在，爸爸有些事，要单独问问你的哥哥。”
海西点点头，临出书房前，她回头深深看了西里斯一眼。
西里斯回以她一个沉稳安心的笑容——别担心，没事的。门轻轻合上。
书房内瞬间只剩下父子二人。班纳特先生脸上那属于父亲的温和慈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西里斯从未见过的严厉。
他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自己唯一的儿子。
这个儿子，自幼便极有主见，自牛津求学归来后，更是目标明确，野心勃勃，甚至……有时显得不择手段。
正因如此，他才默许了让海西陪伴在侧，希望妹妹能成为他野心上的一道缰绳。
可此刻，班纳特先生心底竟涌上一丝悔意。
“西里斯，”班纳特先生的声音低沉而紧绷，“看着我，告诉我，你从未利用过你的妹妹，去攫取权势和利益！”
西里斯心头如遭重击，猛地抬头迎上父亲的目光，那双与海西肖似的眼眸里瞬间盛满了被至亲误解的巨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父亲！”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海西……她是我最珍视的妹妹！是我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半身！我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利用她分毫！”
他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地继续道：
“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害她被公爵盯上，却又如此无能，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束手无策……”
班纳特先生紧盯着儿子眼中那份不容作伪的痛苦，心中的某个猜测得到了证实，寒意更甚：
“所以……海西之前遭遇风暴‘罹难’，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为了逃脱公爵的掌控？”
西里斯的手死死握住了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紧绷着下颌，沉重地点了点头，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中挤出：
“是的，父亲。公爵……他用我的仕途、甚至可能用整个班纳特家的名誉来胁迫海西。妹妹她……她是为了保护我们所有人，才选择了借风暴‘死遁’这条路。”
班纳特先生闭了闭眼，立刻明白了儿子未尽的深意——若非如此决绝地“死去”，那位权势滔天的公爵，是绝不会放过海西的。
“那么这次回来？”班纳特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西里斯将海西如何在海上救下小卡尔·霍华德，如何因此在霍华德公爵府养伤，又如何最终被威廉公爵发现踪迹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公爵之前的突然来访，”西里斯的语气变得冰冷，“就是对海西赤裸裸的警告和胁迫！妹妹得知后，急怒攻心，在伦敦大病一场，几乎……”
他顿了顿，咽下了那个沉重的字眼，“……父亲，当公爵再次找到她时，她面临的几乎是绝境。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嫁给托马斯勋爵，要么……嫁给威廉公爵。”
他隐去了霍华德公爵府内部那些更为复杂龌龊的纠葛。
班纳特先生沉默良久，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儿子。
他并未完全相信儿子隐去了所有关键信息，尤其是涉及霍华德公爵府的部分。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只怕霍华德公爵府那潭水……比你透露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他没有直接点破西里斯的隐瞒，但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
以西里斯与爱德华公爵的交情，海西为何不选择关系更亲近的爱德华的大哥——托马斯勋爵？
班纳特先生绕过霍华德公爵府的内情，继续追问：“我记得你爵位的事情上，德文郡公爵曾出力不少？”
西里斯的心猛地一沉，垂下眼睑：“是的，父亲。他那时……选择了与德比伯爵家族联姻，巩固他的权势。但与此同时，”
西里斯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压抑，“他却不肯放过海西，想将她置于一个……不堪的境地。所以妹妹她……她才当机立断，选择了那条最决绝的路。”
班纳特先生没有再追问细节。他缓缓起身，踱步到那排高耸的书架前。
书房里陷入一片沉寂，蜡烛已无声地燃尽了近半，蜡泪缓缓堆积。
终于，班纳特先生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安慰：
“如此看来……我们或许……暂时能放下小半的心了。”
他转过身，烛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跳跃的光点，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深处的情绪。
“他确实对海西存有真心的喜爱……这份心意，至少足够支撑海西在公爵府生下合法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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