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比赛的大比分停留在了二比零的时候，在场的任何人都不会有一点点的意外。毕竟他们清楚坐在段小韵对面的那个操控着古烈的家伙是个何等恐怖的存在。
所有和他交手过的人都被他固若金汤的防御震慑到难以前进，最后只能被他的音速手刀磨到失去耐心，选择激进的跳入进攻，然后被他的防空一次次击落，最后怀恨而死。
黎星松开了摇杆，缓缓站起了身子。虽然他赢下了比赛，但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可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段小韵。
在对战的时候，他可以放下一切的感情，只以一个最纯粹的玩家身份，竭尽全力去击溃面前的段小韵。
但当游戏结束以后，他还需要重新面对这个别扭的女生。他清楚段小韵并不算一个心理防线强大的家伙，也不知道这种被零封的戏码落到她的头上，会不会让她情绪失控。
而段小韵呢，她闭上了眼睛，有些不甘地撇了撇嘴，像是对于这个结果的不满，倒也没有更多的情绪了。
“你知道最后一灯你输在哪里了吗？”
最后还是黎星主动开口了。
“不知道。”
段小韵也是实诚地摇了摇头，毕竟黎星算是自己的老师，他要指出自己的问题自己肯定也是得乖乖听着的。
“你放弃了自己激进的进攻，转而开始了防守，本意是好的，但却给了我更多舒适的调整机会，结果就是你的节奏完全被我掌握了。”
“也是，毕竟你是古烈，防守是你的强项。”
“你采取进攻的时候我要思考的东西会很多，包括距离的把控，波动的使用，以及防空的选择，但你一旦放慢了节奏，那我的注意力就不需要分配那么多了，哪怕是一股脑的发波也够了。”
“所以我应该去进攻吗？”
“极端的进攻和防守都是不可取的，所以需要立回，来时刻进行进攻和防守的转换。”
“懂了，这就是立回的重要性。”
“是的。你的优势在前几场和别人的战斗中已经体现出来了，你对于压制的帧数很敏感，也有非常敏锐的防空，但在我这个一动不动的古烈面前都施展不出来了，我也有在刻意规避你的舒适区。”
“所以黎星，我有进步吗？”
“当然了，我甚至有点害怕你的升龙了，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段小韵的嘴角终于扬起了笑容，她轻松地伸出了手，从未觉得自己的心情如此舒适过。
在比赛的最后得到了对手的赞扬，居然是这种让人愉悦的事情吗？
更何况，坐在自己面前的是黎星，是教会自己这一切的人，是自己曾经憧憬的人。
“所以还是老师教得好啊。”
“当然，我一直这么觉得。”
“给梯子就往上爬，你也真是不要脸。”
“那关于这点我也一直这么觉得的。”
两人相视一笑，自然而然地握着手，放下了一切的芥蒂与心结。
直到离开这比赛舞台前的最后一刻，段小韵终于开始明白了一件事。
抛去所有的因素，对唐诺的遗憾，对黎星的憧憬，对街机社的留念.......
大概，自己也开始喜欢上了格斗游戏了吧。
————
“打的真好啊你俩，真是教科书式的教学，受益匪浅。”
刚回到观战席的二人就听见安政开始吹他俩的彩虹屁了，不过看样子黎星和段小韵也是乐在其中。
“你学到什么了你就吹上了？”黎星虽然心里很开心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学到了赢了就该狠狠捧对手，这样显得自己很大度又很有实力。”安政满脸一本正经地说着批话。
“滚呐！”段小韵黑着脸踩了安政一脚，给安政疼得嗷地叫了出来。
“不过说实话，打的确实好，拿下来的那两灯都是道服系对古烈的教科书式对局。”陈翼则看上去认真多了，点着头消化着脑子里的知识。
“看看人家，这认真的劲就该好好学学。”黎星指着陈翼，朝安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啊，不过安抚对手情绪确实也是值得学习的。”陈翼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我以为黎星是那种打赢了就狠狠上嘴脸的人渣来着，没想到意外地很绅士。”
“呃......”
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光荣履历，黎星一时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他是个只对美少女好的中央空调啊。”伊芙一语道破真相，众人也是连连点头附和。
“中央空调是什么好词吗？”原始人黎星流露出了纯真的表情，呆滞地向众人寻求着答案。
“你就当是吧，以后见到女生就说我是个中央空调。”伊芙笃定的点着头。
“小姨子说话应该不会有假，我信你了。”
伊芙点了点头，和段小韵一起捂着嘴不道德地偷笑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她们能对黎星这家伙进行的打击报复了，虽然有些幼稚有些没品，但是对于黎星的毁灭性不可估量。
“啊，那俩家伙上场了。”
安政指着赛场上的两人，示意几个家伙不要打闹了赶紧看比赛。众人也这才坐定下来等着下一位进入决赛的名额诞生。
他们沉默着，注视着那迈入赛场的两人......
————
台上灰暗的灯光，台下朦胧的身影。
我感受着身体的颤抖，从站到台上的那一刻起，我清楚，这是我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时刻。
我艰难地迈着局促的脚步，哪怕只是坐在街机前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用尽我所有的勇气和力量了，就连抬头这件简单的事情都显得格外奢侈。
光束自头顶落下，沿着投币口将我懦弱的影子切成了两半，一半属于那些审视着我的一双双眼睛，而另一半，我却不知道属不属于这个坐在街机前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自己。
直到，我看见了坐在面前的那个男人。
白恭衡笑着朝我点了点头，他依旧是他招牌的不正经模样，朝着观众席嬉皮笑脸地挥着手。但只是看着他，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一点。
我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紧张。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将自己最热爱的事物放在了某种天平上，等待着受到某种评判。
街机，不仅是我热爱的事物，也是那个将我和家庭连接在一起的纽带，或许评判它本身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吧......
但，既然我选择站到了比赛的现场，也正是因为，我需要这一次的评判。
我将自己与街机一同放在了天平的一端，让自己的热爱成为筹码，希望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街机是有价值的，我付出的努力也是有价值的。
无论是对于街机，还是对于那个破碎的家庭，都是有价值的。
或许，像是某种沉重的执拗，像是某种执拗的坚持，但至少站在赛场上的自己，有必要将这一切，以我自己的方式做一次了结。
毕竟......
或许在这次以后，我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将无声崩塌了吧......
沉重的心跳如同战鼓般敲动着，像是催促着我握住面前的摇杆，开启自己的没有意义的征战，开启这次摇摇欲坠的评判。
最终，我鼓起所有的勇气，看向了观众席，越过一双双漆黑的瞳孔中，想要去找到那个瘦小的身影。
只是，这个身影并没有出现。
而下一秒，就连那些漆黑的瞳孔也尽数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人的身影，孤独地坐在这台街机前。
而我，也再没有投下那枚硬币的勇气.......
————
“你在害怕什么吗？”
“我......只是在等人。”
“谁？”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家人吗？”
“家人，朋友......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吧。”
“为什么。”
“因为，我很快就要失去这一切了。”
“这么沉重吗？”
“嗯，或许吧.....白哥。”
“怎么了？”
“你有想象过死亡是什么感觉吗？”
“我可不想死呢，这世界上还有一大堆值得我追求的东西，现在年纪轻轻就死了太亏了。”
“真的羡慕你啊......有着自己想要的一切。”
“哪里有这么夸张，我只是个挣扎在导师魔爪下的苦逼研究生罢了，连对象都没找到。”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了，我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大概会很黑暗吧，但如果真的很黑暗的话，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拜托，年纪轻轻就动了这种愚蠢的念头，岂不是等着让我这个靠谱的成年人骂你吗？”
“但......”
“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或许你的人生一团乱麻，或许你想要守护的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了，但至少，你现在坐在街机前，这就是你能把握住的一切，至少在这几分钟里，抛弃一切，让它成为你的全世界吧。”
......
“至少先度过我这个难关吧，我才是现在挡在你面前的那个绊脚石，不要再去想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了，踩过我的尸体，再向着狗日的生活迈出自己的步伐。无论现实多么痛苦，可能碰得一鼻子灰，可能撞得头破血流，但那都是后话了，把握当下，这就是我的信条。”
“把握当下吗......”
“我喜欢跟你打游戏，因为你总是开心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苦难，都会笑着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才是真正的你。”
“白哥.......”
“所以，唐诺，请继续笑下去吧，还有一群人等着你的笑容呢。”
“谁？”
“看那边。”
————
仿佛有着某人的引导般，站在舞台中央的我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观众席。
一个身影，一个陌生而又怯懦的身影，他躲在阴影中，仿佛不敢面对眼前的一切。
那是一个瘦小的男孩，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双眼中却是难以掩盖的憧憬。
他注视着台上的人，只是他看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那个曾经是自己全世界的人，那个本应逝去已久的人。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谁，也比任何人清楚他在想什么。
因为他就是我，唐允，那个向姐姐做出承诺却根本没有来到现场的人。
我不知道那天站在台上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没有勇气去想象这一天，这个舞台，这个街机厅......
毕竟.......我是在她生命中最后一个背叛她的人了。
原本已经推开房门的我，面对母亲对我发出严正警告，我却最终退缩了。
她一遍遍告诉我，那不是我的姐姐，那个名叫唐诺的女生与我再无瓜葛，我们从此就是陌生人.......而我，除了沉默地接受这一切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知道，段小韵的内心一直对她有着沉重的愧疚感，而他当然不会知道，我同样如此。
我也曾一次次问自己，如果那天比赛的时候我来到了现场，会不会一切都能改变......
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因为唐诺已经死了.......
我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但.......
我睁开眼，重新看向了观众席。
灰暗的灯光消散，眼前的世界恢复了色彩，某种聒噪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是那群街机社的家伙，我清晰地记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段小韵、黎星、伊芙、安政、陈翼。他们占据了整整一排的座位，高声呼喊着我的名字，兴奋地挥舞着双手，用尽全力给我加油打气。
而他们，就是我现在的全世界。
此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影与曾经某位坐在这里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我们握着一样的摇杆，面对着一样的对手，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那沉重的心跳。
只是，这一次，台下再不是一片黑暗的死寂。
你离开了以后，我也没有放弃我们热爱的一切，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而且，我也有着愿意等待着我，相信着我，给我加油鼓劲的朋友们了。
.......
“吵死了啊。”
我的嘴唇颤抖着，朝着他们露出了笑容。
这，大概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奢侈的事情了。
————
“喂喂喂，你们看见没有，唐允居然笑了！”
“我靠，真的假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完了，是不是要世界末日了？”
“你们谁去看看太阳有从西边升起来吗？”
“有这么夸张啊？”
观众席一阵骚乱，街机社的众人已经陷入了小规模的疯狂，仿佛和某种不可名状之物对上了电波。
只有段小韵，她沉默着，认认真真地看着唐允的笑容。
酸涩、苦楚......一切的回忆在刹那间都涌上了心头。
你笑起来的样子和你姐姐一模一样啊.......
仿佛在这一刻，她真的回来了。
————
“唐允。”
“嗯。”
“当初好像是一模一样的地方，我也是在这里面对你的姐姐的。”
“我知道。”
“那次，最后的结果是我赢了。”
“所以这次我会赢下比赛的。”
“不，这次的结果不会改变，我依旧会赢下这场比赛的。”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着。”
“什么意思？”
“我的背后还有那群聒噪的家伙，而且......”
唐允捂着了自己的胸口，向白恭衡笑着说道。
“我已经感受到了，她就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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