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骤然昏厥，沈宽担忧地将其扶入耳房，廊下余柳花月、柳曲清二人。
柳花月一边心疼柳曲清清减，一边自食盒摆弄出柳曲默所言，柳曲清所喜爱的吃食。
柳曲清望着这些物什，非喜非嗔，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涟漪。
柳花月察觉端倪，试探着问，“为娘私底下问曲默，他说你喜好这些。”
柳曲清一脸果不其然，嘴角一抹轻笑，“恐怕是在他气头上问的吧。”
柳花月怔忪片刻，赶忙拨开那些吃食，将锅甩柳曲默头上，“那孩子就那副德行，逮着你一个欺负，却又一刻都离不开你。”
柳曲清并没有嫌弃那些吃食，挑了碟最好看的桂花糕，取了一块置入口中，那种他并不喜欢的桂花清香顷刻充斥口鼻，不觉皱了眉。
柳花月连忙道，“不爱吃，无需勉强。”
柳曲清莞尔一笑，“如何也比娘头一回给我俩做的饭好吃。自从认了容月卿这个义父，那恐怖的味道再也尝不到了。”
柳花月瞬间涨红了脸，斥道，“多丢人的事情，别提了。爱吃什么，告诉娘，如今娘的手艺可好了，你爱吃的我都能做。”
“不必了。”柳曲清继续啃那块甜美精致的桂花糕，深知这必定是柳花月起早请教容月卿做出来的。
柳花月生气地打落那块桂花糕，“曲默便罢了，你咋性子也如此别扭呢？”
看着落地的桂花糕，柳曲清眉间隆起一脸惋惜，解释道，“其实，平日里曲默所食便是我爱吃的。他素爱那种味同嚼蜡的本味芬芳，厌恶油辣荤腥，知我能尝出味道，逼着自己忍着恶心细细品尝。他就那么一个性子，将自己关在别有洞天劳作，心怀悲悯地为一切赎罪。”
说到此处，柳曲清眼含泪光苦笑，那种怨恨的念头，渐渐浮出水面，“赎罪？简直是笑话！如此的他，何罪之有！有罪的哪怕是那以万物为刍狗的天地，以百姓为刍狗的圣人，恐怕也轮不到他！”
听得柳曲清、柳曲默兄弟情深，柳花月潸然泪下，再闻柳曲清引用道家经典，话里话外控诉生而不养的寒梅君，柳花月擦了泪水，连忙分辨，“是为娘对不住你们。若当年不是那般任性，执意生下你们，你们该能投到处好人家，做对寻常的无忧兄弟。”
“若真如此，岂不是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世间繁华，便要胎死腹中重入轮回？”柳曲清带着调侃的口吻，重新取了一块桂花糕，一边品尝一边抬眼远目，望着那片蔚蓝天空，轻笑，“我还是贪恋这人间烟火的。人生在世，哪里逃得出人间七苦，我弟弟便是我在这天地间最眷恋的一抹甜。只要他在，风花雪月才会有颜色。”
“曲清，你要振作啊！哪怕曲默不在了，你还有为娘不是？”柳花月再次泪如雨下，“若有什么罪孽，让我一个人担下吧。你过得到底苦不苦啊，为娘到底能为你做点什么。”
柳花月哭得渐渐情难自控，同样激动得几欲昏厥，泣不成声。
“别哭了！你是苦日子还没过够么？如何和曲默一般光想着赎罪呢？”柳曲清霸道地为柳花月拭去泪水，“娘！你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爱了一个你觉得值得你牺牲一切的人。错的是那些刁难你的人，不是你！万蛊窟没了，那些破规矩没了，刁难我们的人被我杀光了，我们的苦日子该到头了！”
这“宁教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的凌厉，当真是柳曲清的做派。
“可是你……”柳花月仍难止住哭泣，“我能见得了这人间疾苦，见不得你苦呀。”
“我本就是双手染血的罪魁，伏罪认诛而已，受点皮肉之苦又何妨。若光影倒退，我亦绝不反悔。”柳曲清从来懊恼的是被慕容晓暗算棋差一着，可从没后悔灭西南、毁万蛊窟、引灭天之劫。
柳曲清轻轻拨弄发髻，怨蛊之力随话音激荡，“莫看我在宗女面前狼狈，终究是身负万蛊窟怨念随时能引发灭天之劫的蛊王。汝为蛊王之母，便有跋扈的底气，再不是那可任人拿捏的犯禁圣女。麻烦你拿出当年非要生下我们的骨气来，活出个人样。如此，舅舅才不算白死！”
明了此乃柳曲清的激将法。柳冬木的死仍是淬毒银针一般，刺得柳花月痛彻心扉，扶着廊柱才没让自己倒下。有那么一瞬，她后悔与寒梅君相遇，后悔爱上他，如若光阴能回溯，她断不会再去招惹这个小道士。
可转念忆起寒梅君为她月下簪花的温柔，诞下柳曲清、柳曲默这对双胞胎的喜悦，以及时隔多年，寒梅君从未相忘，将其奉作毕生遗憾。她又不那么后悔了。这些何尝又不是她生活中仅有的甜呢。
“师娘。”
柳花月兀自懊悔，沈宽、李珣在耳房讨论出了结果，毕恭毕敬地先后向她行礼。
柳花月生怕柳曲清对这对师兄弟不利，赶忙做了个让他们平身的手势，“我们母子尚有要事详谈，你们到内院拜见宗女去吧。”
“贫道此来是为先师遗愿，特来拜会柳公子的。”沈宽起来，正色道。
沈宽之执拗亦是世所罕见，面对柳曲清所散发的蛊王威胁毫无惧色，一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势，直面柳曲清。
柳曲清最是拿这种正直的人没办法，连连后退，“滚，我与你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别惹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柳曲清所言恐怕正合沈宽、李珣心意，二人一脸愧疚，向着柳曲清便是伏罪跪拜，惊得柳曲清近乎高声尖叫，“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李珣自扇巴掌，悔不当初，“是我鬼迷心窍，毒害恩师，才让你们错失重逢，弥补遗憾的机会。”
“我不需要这种机会！”柳曲清实在想马上出手赶人。
谁知沈宽所言更是致命，跪在柳曲清跟前，“弟子有负先师所托，没能继承天门山衣钵，助其下山寻得师娘和你们。毒狼花并不能夺先师性命，是他老人家为了护我才散了功。立下遗言，让我脱险后将其尸骨火化，带回到中原，撒到他与师娘认识的那片湖中。”
柳花月掩唇落泪。
柳曲清则浑身暴躁，身上怨蛊图腾忽明忽暗。“你闭嘴！这些你与我娘说便是，与我何干！”
“师父对师娘情真意切，对你更是心念牵挂。他下山数次无功而返，我托了你们的福才有幸被收养上山。师父每每苦闷无处宣泄，只得向我这个幼童倾诉。”沈宽从不轻易落泪，此刻那个泪珠不值钱一般疯狂乱掉，“师父待我如亲子，悉心裁培，我却知他每每感叹，若有子女，应当如我一般年纪。我占着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最后还害得先师殒命，实在良心难安。”
柳曲清被气笑，“那你打算如何还我？”
“我们师兄弟俩无以为报，唯有以命代偿！”
察觉到这两师兄弟准备发什么疯，柳曲清及时发动蛊虫阻止了他们。
柳曲清身上的血红图腾随着对寒梅君仇恨的瓦解而消失。
柳花月看着有点喜出望外，她做梦都希望柳曲清能放下仇恨。
柳曲清却仰天长叹，伸手握住柳花月的手，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娘，不要难过，这许多年，我该安息了。一会曲默醒过来，替我告诉他，那桂花糕，真的不好吃。”
柳花月听出了不对，“曲清，安息？什么安息？”
柳曲清没有回答，转而对沈宽、李珣冷冷道，“寻死是懦夫的行径，有本事给我好好活着，照顾好我弟弟和我娘。”
随着那象征怨恨的红光消散，柳曲默自睡梦中惊醒，再也没能察觉到柳曲清的气息，柳曲默尖叫着，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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