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个地点，它是碎的啊。”
“碎的？”
孙必振拎起地图看去，果然如王不佞所言，棕色马头似乎被三刀分割成了八块，眼球和脑浆流在城区之中，把一大片区域染成了棕红色。
“你看嘛，这片区域少说有两公里宽吧？到底该往哪开？”
孙必振透过车窗望向天幕，此刻已经是凌晨四点三十分，再有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一旦进入城区，就必须尽快完成任务，否则有被猎巫人袭击的风险。
思索片刻，孙必振言道：“先开到区域的中心位置吧，不管这片区域有多大，只要能找到律师就行。”
“他们可不会乖乖承认自己是密教信徒的，要是不知道具体位置，很难搞的。”
“无妨，我听召潮司说过，崩离主的律师很好辨认，”孙必振指了指自己的假眼睛，“我能认出来，你只管开车，我来寻找律师。”
“行吧，马上进入城区了，你可别把猎巫人错认成律师。”
汽车继续行驶，驶入了伊斯坦布尔西部的城市区。
到达目的地了，王不佞将车停在路旁，吩咐羊巴待着车上：羊巴不适合在人类出没的地界行动，只能负责看车。
孙必振和王不佞下了车，夜色如墨，压在伊斯坦布尔西城区破碎的街头，街灯闪烁，路标脱落，街旁商店的霓虹广告也只剩少许几缕发出荧光，城区摇曳的电线和违建的露台交织在一起，散发着城市特有的发酵气味。
二人脚步踏在黏湿的柏油路上，鞋底贴着一层滑腻的泥渍，他们沿街搜索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地图中显示的事物已经过时五百年了，现实的街区与纸上的坐标毫无对应，棕红色的马头标记就在此处，但他们找不到对应的标志物，也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炁。
“这地方真难闻，我抽一支烟通通气，你不介意吧？”王不佞低声嘀咕。
孙必振四下打量一番，确信街道上没有可疑的人，点头道：“你抽吧。”
王不佞于是翻出一根香烟，背靠在一堵长满锈斑的水泥墙上，低头点火。
烟火划破黑暗的一瞬间，王不佞忽然怔住，他的视线急速扫视，越抬越高，最终看向了一处下水道口，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缓缓转头，吸烟的心情也没有了。他掐灭烟头，用力拍了拍孙必振的肩膀：
“喂，看看这个！”
孙必振沿着王不佞的手指看去，只看到一处下水道入口：下水口的围栏被割开了，一张蜡黄色的脸正悬在那里，望着他们。
那脸没有眼睛，只有一对皴裂的眼窝。
“我没猜错的话，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律师？看颜色错不了……”王不佞挤出一个微笑。
下水道边缘沾满了棕红色的黏液，一直延伸到地面，在王不佞脚边化作一滩难以名状的污秽，方才他正是看到了脚下的棕红色黏液，这才发现了下水道的异常。
棕红色，像是血和污秽混合在一起，皮肤碎屑、肉块、指甲和骨茬，甚至还有完整的嘴唇。
孙必振沿着棕红色污秽看向下水道口，黑暗之中，那张蜡黄色、无有眼睛的脸，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咨询请入内。”
孙必振感觉喉咙发涩，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团皴裂的脸已经软软地挪开了，消失在了下水道口，留下一条泛着微光的黏痕。
孙必振和王不佞对视，无需多言，二人迈步追了上去，不顾脏污和恶臭，钻入了下水道。
下水道里没有照明，孙必振不受影响，快步走着，王不佞赶忙拽住他。
“喂！你等等我，我可看不清东西！”
说着，王不佞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手电，按下开关，手电闪了闪，熄灭了。
“该死……手电筒不奏效，不会是你干的吧？”王不佞调侃道。
“不好说，距离大祭司太近的地方，电气设备往往都不奏效，我来吧。”
孙必振没有多想，抬起右手掐了个无中生火的法术，照亮了前路。
二人踩着污水向前，积水发绿发黑，天花板上贴着霉菌和污秽，两人步履踉跄地前行。
“欢迎，欢迎……”
道路的尽头传出嘈杂声音，似有数十张嘴在同声呼喊。
孙必振抬起右手，用火光照向道路尽头的阴影。
道路尽头，无法形容的血肉之物正静静伫立，在呼吸，有形，有轮廓，它由人——的零件——组成。
它堵住了下水道，用肉块堆砌的拱顶，数不清的断臂、膝盖、锁骨和头颅缝合在一起，用丝线缝接，用热蜡封固，彼此嵌套，肋骨外凸，肢解后的碎块胡乱拼凑，仿佛拼图。
数十张脸接在它身躯上，有的嘴唇被缝死，从中不断流出黏液；有的眼眶空空，嵌着纽扣；更多的脸庞则在扭曲中讥笑，丝线、热蜡、纽扣……每一份崩离主的礼物，都被错综缝合于其上。
那物轻轻震颤，几十只手行了一个复杂繁琐的礼。
“欢迎。”那东西说，几十张脸尽力模仿出笑容。
孙必振站在那里，嘴唇微微张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睛在发颤，脑中试图组织语言，但眼前这东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喂，说词啊。”
王不佞用胳膊肘戳了戳孙必振，他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道：
“呃，敢问……你是崩离主的律师吗？”
那物用几十种参杂在一起的声音回答：
“可以这么说，我们是律师团。”
见孙必振惊愕不解，它又补充道：
“每逢大案子，我们律师都会组成律师团，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集合过这样大的队伍了，上一次组成这样豪华的阵容，还是一九一七年审理二月革命案。”
听到律师团的声音，孙必振终于找回了自我，哑着嗓子说：
“我想谈一笔交易。”
“噢，是来行贿的！欢迎欢迎！”
律师团集体低头，血肉之山发出咯吱咯吱的扭动声，几十双手鼓起掌来。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不收钱的。”
欺诈司确实提到过这点，孙必振早有心理准备，于是点了点头。
律师团温柔地说：
“既然你知道，那就坐下吧，我们来谈谈这笔交易的细节。”
“坐？坐哪？”
“我们为招待不周感到抱歉，绞架司的门扉开在这里，我们就暂住于此了，没有桌椅板凳，实在抱歉，需要劳烦您站一会。”
孙必振无奈道：“站着也能谈，时间有限，我们还是直说吧：如果不收钱，你们收些什么？灵药？还是通行金箔？”
律师团摇动几十颗头颅，回答道：“我们不收取这些东西。”
王不佞插嘴道：“天快亮了，我们急着回去，你痛快些说吧，具体想要什么？”
“请耐心些，委托人，我们的收费方式取决于具体的委托内容。”
孙必振点头道：“我们希望你们在圣战中站在我们这边，这个委托需要花费些什么？”
律师团发出了嘈杂笑声，一些零件被笑产生的震动剥离，落在了地上，又蠕动着拼回原位。
“先生，我们是律师，律师不是这样谈生意的。”
说到这里，律师团的躯体从中裂开来，正如孙必振在地图上看见的棕色马头那样，沿着中轴线一分为二，从中流出的，不但有棕红色的液体，还有三面镶嵌在精致镜框中的镜子。
“来吧，二位，来看一下我们的收费标准。”律师团用密密麻麻的手臂举起三面镜子，幽然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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