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电脑屏幕上，那段高清无声的视频还在冰冷地循环播放着。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烧红了又淬了冰的锋利尖刀，毫不留情地将王莹精心构筑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和所有伪装，彻底撕扯得粉碎，暴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不堪的真相。
她怔怔地看着屏幕里那个如同小丑般可笑又可悲的自己，眼神从最初的极度震惊和无法置信，逐渐被巨大的恐惧所淹没，最后，所有的光彩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苦涩。
头几秒钟，她的嘴角还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似乎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丝想要挣扎、想要辩解的本能。可很快，这最后一点徒劳的抵抗也消失了，所有的复杂情绪最终都化作了无声却汹涌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不断滑落，一滴接一滴，重重地砸在身前洁白的病号服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又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水渍。
她处心积虑、殚精竭虑策划了那么久的所谓“完美计划”，原来从一开始，就早已在别人的掌控和注视之下。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演技，自以为是的天衣无缝，在这样绝对清晰的铁证面前，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蹩脚又可笑的闹剧，徒增笑耳。
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灵魂的疲惫。仿佛一个背负着千斤巨石、在黑暗的悬崖边独自行走了十几年的人，终于有人走过来，不是推她下去，而是告诉她：“可以停下了，不用再走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哭喊，没有苍白无力的喊冤叫屈，她只是异常安静地、默默地流着泪，单薄的肩膀因为压抑的啜泣而微微颤抖着，像一个在暴风雪中迷路了太久太久、早已冻僵麻木的孩子，终于筋疲力尽地认清了自己永远无法到达终点的残酷现实。
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王莹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坐在对面、神色平静的沈清婉，声音沙哑干涩得几乎听不清：“沈警官……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沈清婉默默收起了平板电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并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和嘲讽，反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和不易察觉的怜悯：“其实，从我昨天晚上在急救室门口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的怀疑就已经开始萌芽了。”
她回忆着当时的细节，继续说道：“你当时站在何薇身边，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尽力安慰她，可你的眼神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鬼鬼祟祟地往旁边值守的警察身上瞟，那种躲闪和心虚，根本掩饰不住。你的双手也一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都发白了，脸色苍白得不像话，那种从内而外透出来的慌乱和紧张，绝不是单纯担心主人就能解释得通的，那是做贼心虚的本能反应。”
她顿了顿，给王莹一点消化的时间，然后才接着说：“后来，我们成功救醒了何涛和何飞先生，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们得知了一个关键信息——他们中这种诡异的蛊毒，时间竟然可以追溯到十年以前！这就非常奇怪了，值得深究。”
沈清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十年前，何飞还是个半大的小子，正在上中学，虽然性格可能有点跳脱叛逆，但本质上就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富家少爷，几乎根本没机会接触外界那些复杂危险的的人和事，更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就跟金蛇帮那种藏在地下的犯罪组织产生什么交集。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能在他日常的饮食中长期、隐蔽地动手脚，并且能完美潜伏在何家内部十几年都不被察觉的人，除了你这个负责全家饮食起居、深得所有人信任的大管家，还能有谁呢？”
“再结合你之前那些根本无法解释的反常反应，” 沈清婉看着她，语气笃定，“我们自然就把你列为了第一嫌疑对象。之后的一切布置，包括安排人员对你进行全程的暗中监控和证据收集，也就顺理成章了。”
沈清婉没有再把话说完，但王莹已经彻底明白了。她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泪水流得更凶更急：“呵……呵呵……我还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演技高超……原来……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早就成了一个透明人，一举一动都像个滑稽的小丑……沈警官，事到如今，我再说什么‘我是被逼的’、‘我也有苦衷’这种废话，显得既苍白又可笑，我知道你们根本不会相信。没错，我承认，我是利欲熏心，我是贪慕何家那泼天的富贵，我罪该万死……可是……可是我难道就仅仅是坏吗？我难道不也是柳玲手里的一颗棋子吗？一颗用完了就可以随时随手丢弃的卒子啊！！”
王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一些讲述往事的勇气，声音带着陷入回忆时的恍惚和痛苦，开始缓缓讲述那段将她拖入深渊的过往：
“十五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怀揣着梦想走出校园，却迎面撞上了现实的冰冷墙壁。工作还没找到，我的父亲就遭遇了意外......去世了......而我那相依为命的母亲随即也出了非常严重的车祸，被紧急送进医院抢救。医生当时的话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手术费加上后续治疗需要一大笔钱，如果凑不齐，就只能……只能放弃治疗，听天由命。”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那时候……真的是身无分文，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受尽了白眼和冷漠，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我甚至……甚至绝望地想过，要不要干脆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卖身换钱……就在我人生最黑暗、最绝望的那个当口，柳玲……她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名牌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既高贵又和善，像一个突然降临的天使。她告诉我，她是何涛先生的妻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家的惨状和难处，表示愿意帮我。她不仅当场毫不犹豫地为我母亲垫付了所有的手术费和初期治疗费，还主动提出介绍我到何家当管家，每个月给我的薪水远超市场价，并且承诺，只要我安心好好干活，以后我母亲所有的医药费、康复费、生活费，她柳玲都能帮我一并解决。”
王莹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自嘲和悔恨：“沈警官……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在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下，有人向你伸出了这样一根救命稻草，你会拒绝吗？你会怀疑这根稻草背后连着的是陷阱吗？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是老天开眼，让我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柳玲当时对我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平时多留意何涛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情况就及时告诉她’。我当时天真地以为，她只是作为一个妻子，担心自己丈夫在外面的应酬，怕他拈花惹草，只是想找个可靠的‘摄像头’帮忙盯着点而已……我没多想，甚至觉得这很合理，就一口答应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根本不是救赎，这只是我噩梦的开始！” 王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后怕，“随着时间的推移，柳玲对我的要求变得越来越过分，越来越没有底线！从最初简单的‘汇报行踪’，到后来让我想方设法偷偷翻看何涛书房里的机密文件、用隐藏设备记录他的重要通话内容……我就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
“直到……直到十年前的那一天，” 她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充满了恐惧，“她给了我一个外面看着就很邪门的黑色木盒子。我打开一看……里面……里面全是密密麻麻、还在微微蠕动的……黑色虫卵！我当时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她却面无表情地告诉我，让我想办法把这些虫卵，一点点混进当时还在上中学的何飞的日常饭菜里。她还冷冰冰地补充说‘只要照做，你母亲后续所有的医药费就永远不用你再操心’。”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稳！我抓着她的胳膊问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做这种可怕的事情？！她只是极其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用那种能冻死人的眼神盯着我，告诉我‘不该问的别问，让你做你就照做！’。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看清，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慈悲的‘贵人’，她是一个彻头彻尾、心狠手辣的魔鬼！！”
王莹的泪水再次决堤：“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啊！自从我妈那次车祸后瘫痪在床，完全失去自理能力，每年庞大的治疗费、专业的护理费就是一笔我根本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柳玲早就牢牢掌握了我们娘俩的生死命脉！我要是不照她说的做，我母亲立刻就会被医院停药，被护理中心赶出来……我……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只能咬着牙，含着泪，答应她……把那该死的虫子……放进一个无辜孩子的饭菜里……”
说到这里，王莹已经泣不成声，她用手死死捂住脸，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从她的指缝中涌出：“那之后……她又给了我一段录在手机里的、据说人耳听不见的低频声音。她命令我，只要发现何涛有任何反抗她的念头，或者私下试图寻找高人解蛊的迹象，就在他身边偷偷播放这段录音。她说这样一来，蛊虫就会立刻发作，让他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然后我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她。”
“这整整十几年来……我每一天都活在巨大的愧疚和无边的恐惧里！我眼睁睁看着何飞从一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长成如今挺拔的青年；我看着何薇从一个懵懂天真的少女，一步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职场精英……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每天都在做伤天害理、猪狗不如的事情！我对不起何先生当年的收留之恩，对不起两个孩子叫我那一声‘王姐’！可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啊！我真的没有选择啊！！” 她终于压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外传来几声克制而礼貌的轻轻敲响。何涛那带着明显疲惫却又异常平静的声音传了进来：“沈警官，打扰一下……我……能进去和王莹说两句话吗？请您放心，我现在情绪非常稳定，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让您为难的过激行为。”
沈清婉看了一眼床上哭得几乎脱力的王莹，见她只是哭泣，并没有表现出激烈的反对情绪，便起身走过去，轻轻打开了房门。
何涛缓缓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宽松病号服，脸色因为失血和惊吓依旧显得很苍白，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沉寂的海面。他的目光落在病床上那个哭得浑身颤抖、狼狈不堪的女人身上，眼神极其复杂——有被长期欺骗背叛的愤怒和恨意，有对她此刻境遇的惋惜，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的无奈。
平心而论，抛开这致命的背叛不谈，王莹这十几年来在何家的工作，确实称得上是兢兢业业，无可指摘。她把偌大一个何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何薇和何飞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甚至比很多亲戚都要上心。何涛内心深处，早已把她当成了家庭的一份子般信任和依赖。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似忠厚老实、勤勤恳恳的管家，竟然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妻子安插在身边的一颗“暗桩”！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原来早在十几年前，那个睡在自己枕边的女人，就已经布下了如此恶毒、如此深远的局！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极度苦涩的笑容，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真是失败透顶，简直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连最亲近的妻子和最信任的管家，都在无时无刻地算计着自己。
何涛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沉默地注视了王莹好几秒钟，仿佛在整理纷乱的思绪，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王管家……说句也许你不信的实话，到了这一步，我……并不恨你。”
他顿了顿，看着王莹猛然抬起、写满惊愕的泪眼，继续说道：“刚才你和沈警官在里面的对话，我站在门外，大部分都听到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柳玲！是她造的孽！是她把所有人都拖进了地狱！”
“但是，” 何涛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有一个问题，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我今天必须问你——你说你母亲当年出车祸后，是因为没钱治疗，才被迫接受柳玲的‘帮助’。但这……这根本就不合理，也不应该啊！”
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激动：“当年，你父亲——老王，他为了救我，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中，不幸……去世了。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事后处理完他的后事，我亲自找到了你母亲，给了她一张银行卡！我记得非常清楚，那里面有整整八百万！那笔钱，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足够支付你母亲任何手术费、后续所有的康复治疗费，以及你们母女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费了！有了这笔钱，你怎么还会走到‘没钱治疗、走投无路’那一步呢？！这根本说不通啊！”
王莹听到“八百万”这三个字，身体像是瞬间过电一样，猛地一僵！她猛地停止了哭泣，豁然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巨大的疑惑！随即，这震惊和疑惑迅速转化成一种被欺骗、被愚弄了十几年的愤怒和冰冷，她甚至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老爷！您给的到底是救命的钱，还是催命的符啊？！我妈！她就是当年去您公司领取那所谓‘补偿款’的路上！出的车祸！我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医生当场就下了病危通知书，说再晚送来几分钟，人就彻底没了！至于您说的那八百万的银行卡？！我从来没见过！连影子都没见过！您真的不是因为我父母知道了您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故意制造了那场车祸想要灭口，现在事到临头了，还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吗？！”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何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激动地反驳道，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语气中带着被冤枉的愤怒，“我何涛虽然算不上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这些年在生意场上，为了利益，也确实做过一些偷税漏税、违法犯罪的事情，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杀人灭口这种丧尽天良、断子绝孙的勾当，我从来没做过！也绝对做不出来！”
他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你父亲老王！他不只是我的司机，更是跟我一起打拼过、救过我命的兄弟！他出了意外，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为我当了替死鬼，我心里这十几年来没有一天不愧疚不难过！我怎么可能对他的家人、对我的恩人下这种毒手？！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我就是在这个医院附近的咖啡馆，亲手把那张存有八百万的银行卡交到你母亲手里的！我还特意反复告诉她，密码就设置成你父亲的阴历生日，让她一定记好！她当时接过卡，还哭着对我说了谢谢……怎么会……怎么会说没见过呢？！”
王莹彻底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何涛那双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愤怒，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困惑，完全不像是在说谎。
那……那这笔巨额的八百万……到底去哪了？！
柳玲……柳玲当年为什么要骗自己？！
她猛地想起柳玲当年找到她时，对她说的那番“情真意切”的话：“哎，可怜的孩子……你父亲走了，何涛那个刻薄寡恩、冷血无情的家伙，看在多年情分上，只肯拿出几万块的丧葬费就想打发你们！还是我看你们娘俩实在可怜，于心不忍，自己又偷偷补了一些钱，这才勉强够让你妈先把手术做了，保住一条命……”
难道……难道从最开始……柳玲就在处心积虑地骗自己？！她不仅暗中截留、私吞了那笔巨额的补偿款，甚至还极有可能……就是她精心策划了那场车祸，故意让自己母亲重伤瘫痪！然后她再以“雪中送炭的救命恩人”的身份华丽登场，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牢牢控制在手心里，成为她手中最听话、最不敢反抗的一颗棋子？！
这个可怕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在王莹和何涛两人的脑海中同时炸开！两人震惊无比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剧烈震动的瞳孔中，看到了同样的骇然和一种荒诞到极点的苦笑——
原来，他们两个人，一个被蒙在鼓里，心甘情愿地当了十几年的“棋子”和帮凶；一个被自己最信任的枕边人，不动声色地算计、摆布了十几年！他们都活成了柳玲棋盘上两颗可悲的棋子，却都自以为掌控着命运！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何涛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苍凉：“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王莹，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最为关心的问题：“王管家……我最后再问你一件事……你……你是真的……狠得下心，连小薇也一起杀吗？你可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啊……她从小到大，一直是把你当成亲姐姐一样信任、依赖的啊……”
王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病房里只剩下她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过了许久，她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发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苦笑：“那……那又能怎么样呢？老爷……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柳玲给我下了最后的死命令，一旦发现你们身上的蛊毒被人解了，失去了控制，就要我毫不犹豫地立刻下毒，把你们全部毒死，绝不能留下任何后患和活口！”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清醒：“可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一旦做了，不管成功与否，我和我妈就再也没有任何活路了——以柳玲那狠毒多疑的性格，为了永绝后患，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们母女灭口！我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搏出一线生机的活路，就是让你们何家人全部‘中毒’，然后把所有罪责和证据都巧妙地引向柳玲！只有借助政府的力量彻底扳倒她，弄死她！我和我妈……才有可能……有那么一丝渺茫的机会……活下去……”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何涛，眼神中充满了被命运捉弄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反问道：“老爷……您告诉我……如果换成是您……一边是自己亲生母亲的生死性命，一边是十几年来虚无缥缈的、建立在欺骗之上的所谓‘恩情’……您……会怎么选？！您告诉我啊！”
何涛面对这个直击灵魂的拷问，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王莹一眼，沉默地、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向门口走去。
当他的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王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开口说道：“你母亲……现在在哪家医院？具体病房号告诉我。以后，她下半辈子所有的治疗费和护理费，我们何家来出，我会给她找最好的医生和护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愧疚：“这件事，说到底，追根溯源，也是我何涛对不起你们母子……是我没能及早察觉柳玲的阴谋，没能保护好你们……让你们……被她算计、操控、折磨了这么多年……对不起。”
王莹听到这句话，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崩塌，泪水再次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母亲……她……一直在徽京市鼓楼医院……住院部8楼……802病房……她已经……已经昏迷了整整十五年了……医生早就说了……她可能……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老爷……谢谢……谢谢你……”
何涛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带上病房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沈清婉看着情绪稍微平复一些的王莹，立刻通过微型耳机清晰地下达指令：“关飞，立刻进来，跟我一起正式审讯王莹，做详细笔录；张羽，你马上出发，去鼓楼医院住院部8楼802病房，找到王莹的母亲，立刻安排可靠人手，24小时轮班保护起来！绝对！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听到回复！”
耳机里立刻传来张羽沉稳的声音：“收到！沈科长！不过……鼓楼医院那边情况可能比较复杂，要不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亲自去安排保护措施，这样更稳妥。等我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再回来换关飞休息。”
“可以！批准！你办事我放心。注意自身安全，安排好之后就直接回家休息，这边有我和关飞盯着，足够了。” 沈清婉果断回应。
王莹看着沈清婉雷厉风行地安排着一切，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主动开口说道，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放下一切的平静：“沈警官……我知道很多关于金蛇帮的内幕消息……也知道柳玲这些年背地里做的那些勾当……我愿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毫无保留地交代出来……只求你们……能看在我配合的份上……帮我好好照顾我母亲……别让她……一个昏迷了十五年的老人……再受任何委屈了……求求你们……”
沈清婉看着她眼中那最后一丝祈求的光芒，郑重地点了点头，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了标准的笔录本和一支正在闪着红光的录音笔，放在了床头柜上：“只要你如实交代，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你的合理请求，我们会向上级领导充分说明。现在，我们开始正式审讯……”
病房内冰冷的白色灯光依旧明亮地照耀着，录音笔内部零件转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清晰地记录下王莹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供述。一个又一个隐藏在阳光背后的、肮脏的、血腥的秘密，随着她的讲述，被逐渐从深渊中打捞起来，暴露在空气之中。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隐藏在柳玲背后的庞大犯罪网络金蛇帮，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还有更多更深、更黑暗的真相，如同隐藏在浓雾中的冰山，正等待着他们去一点点挖掘，去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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