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内侍一声高呼“陛下驾到”，文武百官按照班列跪地山呼“万岁”，一番例行询报与问答之后，今日渊帝将如何预防渊统假钞泛滥及昏钞的混乱之事拿到明面上提。
宣读冗长的计划和条款自然由东宫詹事范乃新大人进行，等这位白胡子老头子绘声绘色讲完，身体弱些的文官已经口舌干燥、忍不住要松一松痉挛的双腿了。
而中书省这帮官员之中也是如此，许是出身东宫，对范大人仍有长者的敬畏之心，唯有谢潇手持上窄下宽的笏板站的笔直。
渊帝饮了口茶，问向谢珏：“此法可施，但朕观太子欲言又止，是还有何事需要补充？”
谢珏轻咳一声，朝着渊帝拱手道：“禀父皇，儿臣以为，律法再完善，都不如严苛的官员监察制度来的有效，儿臣在庸州将近回收了有问题的交钞将近八千万贯，抵得上国库一年之中的一半收入，抗击北魏、镇守北潼川、南下治洪都需要钱，这些亏空朝廷不能白白认下，应从贪官污吏身上收回来！”
人群之中发生一阵唏嘘，大渊朝建立之初就有御史台监察百官的机制，但人活在官场住在京城，吃喝住行都要与人打交道，官员们各个油滑又不愿意得罪人，监察制度发展到了如今已经形同虚设。
就连京城的世家之中也分着几个派系，御史台这帮蛆虫们被高门大户家的厚禄喂得各个膘肥体胖，除了赶上特别民愤的大事御史台才会参奏一本，上值期间公然钓鱼遛鸟已经成了常态。
谢珏又道：“假钞横行全在官场污浊，而此行皆因御史台持风不严装聋作哑之故，因此，儿臣建议，罢免御史台所有官员的官衔，在以御史台为起点彻查整个官场的贪腐之风，彻查他们为官几十载之中所收受的好处，全部收缴回国库冲抵，严惩不贷。”
平日里惯爱明哲保身的人一旦被触发到了自身的利益，跳脚出来时可是一个比一个激动：
“敢问殿下，大渊朝各官署事务繁忙，所有的朝官都是一个人当两个人使，罢免整个御史台，由谁来顶替，又有谁来行使御史之权？”
“敢问殿下，古往今来有哪朝哪代政治绝对清明？又有哪家清清白白不撒一次谎不做一次亏心事，如若说错一句话就要杀头，哪位士子还敢读书科考为国家效命？”
帝王面色晦暗不明，满朝文武也都低声议论起来。
谢潇从前在庸州时也听过谢珏同人不少谈起肃贪的事情，且他从前在外头营造的都是温润知礼的储君形象，却没想到他竟愿意做这个“喊杀贪官”的第一人。
身旁的一位大人低声抱怨道，“殿下初心是好的，但不免有矫枉过正之嫌，从政需刚柔并济，快刀斩乱麻不适合肃贪。”
上头的渊帝道，“太子既然有此想法，定然已有可施行的详细策略，说一说给朕听听。”
谢潇微微抬头，隔着身穿绯红色、紫色官服的层层官员之外，看到了立在二等御阶之上的太子谢珏，他回答百官质问时态度冷淡如雪，言辞锐利如刀，如同身在山巅之人傲视脚下万物，俯瞰众生。
“禀陛下！太子所言太过荒谬，改监察之制牵一发而动全身，请陛下三思！”
太子年纪尚轻，此次一意孤行要下大手笔去肃贪，无异于牵动了大部分人利益，有些人害怕引火上身，于是同御史一同联名抵制。
“请陛下三思！”
越来越多的官员出列，谢潇用余光左看看右看看，除了东宫上下支持，其余人已经差不多跪下一半了。
但许多人都忽略了一点，太子既然敢在朝堂上发表此番言论，必是私下里与渊帝通过气的，如此大的手笔，帝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这么多人表示抗议，但渊帝仍在循循善诱：“太子的建议，就没有人考量过是否有理？”
“臣附太子议。”
文德殿中有一道清澈朗润的声音传来，谢潇出列跪下，道，“禀父皇，儿臣认为，御史台应革故鼎新，摒弃旧念。”
帝王：“说说你的看法。”
谢潇道：“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儿臣在庸州见过太多老百姓因为终生的积蓄化为废纸时的失望与无奈，也看过朝廷为他们兑换新币之后的惊喜。朝廷以严苛的手法肃贪，可能会杀掉于大渊朝有建树的功勋，但护的却是江山和黎民百姓。此法可行。”
“百姓如火，火可暖人，也可焚身，望父皇考量穷苦百姓，为他们做主。”
刘仲乾欣喜：“臣附太子议！”
苏凌诚跪下：“臣附太子议！”
谢潇看似支持的一个小小举动，实则在无形中帮了谢珏一个大忙。
官场势力黑暗，名门世家盘根错节，没有人愿意出入皆被人孤立和暗中使绊子，此情此景下，谢潇皇子之身，能站出来对抗整个的官场，做这声援太子的第一人，其他人再跪下就不会被同僚针对了。
只是谢珏心中隐隐有了小小期待，她是为着政事而就事论事，还是只是为了兄妹之情而偏帮自己？
这个答案，恐怕只有谢潇自己才知道。
谢潇很有幸，第一次上朝就赶上了多年不遇的最长朝会，她中午回到中书省办公地紫凤阁这里时，已经将近巳时了。
傅柳过来寻她，说楚王在重州殿中赖着不走，已经一上午了，她若是再不回去，他就要开始乱翻乱砸了。
重州殿不单放着八弟送给自己的仲秋节礼，暗格中还藏着她当初在庸州逛街时花谢珏钱买下的种种物件，为防被人发现，她只得与上司告了会儿短假，回了趟重州殿。
“十四岁”的谢砀四仰八叉躺着她的床榻，正悠哉悠哉的思考人生，想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早就封了王。
就在他感慨自己当初定然脑袋抽了不少风时，眼见一个怒气冲冲的绯色身影风一样蹿了进来，然后朝自己大腿根上踹了一脚。
谢砀捂着裆部在床榻上翻爬一圈：“你……你往哪踹？你不讲武德！”
谢潇横眉竖眼，道，“为兄的床铺岂是你能碰的？滚下来！”
谢砀大腿根处痛的无比，他咬牙切齿道，“都是男人睡一下又怎么了？”
一只手抚上她衣服袍角，他笑谑道：“这官服不错，借给哥哥穿穿？”
谢潇嫌恶，瞪眼道：“你是臭男人，哥是香男人，能一样么？滚回你的殿中去！”
“我不走。”
失忆后的谢砀意识到自己在宫中的处境已经糟糕无比，于是也同谢潇从前一般耍起赖来：“你说你要帮我求得皇祖母原谅，却将我晾在一旁不管不问，你高高兴兴做你的官，就没想过你六哥的死活？”
“你死活关我什么事？”话一脱口，谢潇便想起父皇在御书房中的叮嘱，她才刚刚调了官职，眼下最好不要惹父皇不快，于是又改口道，“也成，你为我做十件事，我便向皇祖母说你一句好话。”
谢砀想，十件事换一句话……会不会太难？
他如今无母家撑腰，又整日无所事事，遂勉为其难答应，“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每日出宫进宫怪麻烦的。”
考虑到楚王与岚采女的宫殿已被内府回收，明皇后自然是不会主动再给谢砀安排居所的，谢潇想了想，私下朝着傅柳吩咐道，“让宫人们给柴房收拾一下。”
傅柳抿着唇憋笑：“人家可是王爷。”
谢潇冷眼：“不给恭房住就不错了，他想赖上我，不吃点苦头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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