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反对派如今已经开始煽动群众来对抗新法的险恶局面,变法派首先想要收拾的人当然就是这个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事的贾蕃,而在地方上同样得抓典型以震慑乱法的不法之辈——富弼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挑动下属公然抗法而被罢官最后被迫申请退休养老。正所谓杀鸡以儆猴,变法派选择抓富弼这个典型却可以说是在杀猴儆鸡。
面对变法派的强力还击,保守派这边自然也不能认怂,但富弼这个事情却不好办,因为富弼这个敢作敢当的君子已经认罪了,可是贾蕃这事却还有可操作的空间。就在贾蕃行将被定罪的时候,他的援军赶来了。谁啊?御史中丞杨绘!
在王安石忙着调查这起事件可能存在的各种黑幕之时,另一边的御史中丞杨绘也没闲着。他虽然对那些上访的百姓说新法的事他管不了,但他很快就派手下的御史去调查此事,而且很快就有了调查结果。
杨绘紧急给赵顼上了一道奏疏,他说他已经查明了此事,而这一切的责任都在主持免役法制定和实施的司农寺官员身上。此事缘于司农寺的主事官邓绾和曾布越过开封府直接给开封府下辖的诸县下达了任务指标,是他们不顾实情向各县强行摊派了定额的免役钱,而且他们还把百姓的户口等级给重新划分好了,下面的人就只管拿着名册找人收钱就行了,他们这样做其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地榨取百姓的财富。
此外,杨绘还说这些百姓因为保甲法已经是对朝廷怨言四起了,如今免役法又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此事如果不严加处理恐怕会酿出难以预料的后果。杨绘最后直言,王安石手下的两员大将——主管司农寺的邓绾和曾布必须为此而受到严惩。
就此,杨绘可谓是把自己手中的刀给磨得雪亮,就等着挥刀子砍人了,可是杨绘没有想到最后这挨刀之人竟然是他自己。
赵顼在接到杨绘的奏疏后也突然变了脸。他此前可是对文彦博说过新法是不会损害百姓利益的,所以他宁可得罪全天下的士大夫也要矢志不渝地推行新法,可如今呢?这皇城脚下的百姓已经到京城甚至是到宰相府来声讨新法的祸害了,他以后还敢说新法没有祸及百姓吗?此外,杨绘说擅改户籍这事是司农寺官员干的,是邓绾和曾布干的,这两人可是继吕惠卿之后新法派的骨干成员(吕惠卿此时已经因为母丧而回家丁忧),堪称王安石的左膀右臂,可他们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本来新法就遭遇了很多人的质疑,赵顼为此几乎是将所有反对者都给清理出了京城,这里面甚至包括他和他父亲的大恩人,比如韩琦、富弼和司马光,可他如此信任王安石和新法集团却换来了这样的回报吗?那他岂不是成了祸国殃民的昏君了吗?
且慢!在赵顼给自己下结论之前,他必须得彻底把这事给搞清楚,对于到底是谁擅改了百姓的户口等级这个问题,王安石和杨绘现在是各执一词,但真相如何还得经过调查才能知晓。只要赵顼愿意去查,这事就不难办到,毕竟相关的文书和经手人都是可以追溯的,除非这些人都被杀人灭口了。悲哀的是,赵顼没有办法和能力指派第三方的人去独立调查此事,他手下的臣子不是新法派就是保守派,所谓的中立派几乎是不存在的,除非他派身边的亲信太监去查,可即便是他身边的太监在变法这事上也多是有自己的政治立场。
死结就此结成,王安石和杨绘都有了自己对此案的调查结果,可这两个结果却都在指控对方的人是擅自改动户籍的幕后黑手,赵顼就此成了此次事件或者叫案件的终极判官,一切就看他最后决定相信谁。如果是换了别的什么事,赵顼百分之百站在王安石这边,可这次的事件涉及到了黎民百姓,而且是千余人进京上访甚至最后直闯宰相府,这就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当务之急还不是这些,而是安抚民众。赵顼下令首先把错乱的户籍等级给纠正过来,然后又下旨说如果百姓有不愿意缴纳助役钱的听许其便,但这些人就得按照从前的规矩服徭役,也就是让百姓可以有多种选择,而非强制其接受某一种役法。为了以此为戒,赵顼还告谕全国各州县,如再有人胆敢蓄意擅改户籍等级绝不轻饶。
安抚好民众之后,赵顼开始继续为此事该如何收场而郁闷和发愁,而整个的新法则因为杨绘的这道奏疏而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事实就是如此,此时的赵顼不再相信王安石的说辞,他也开始怀疑邓绾和曾布这种新法派骨干成员的心性和品德乃至其用心,如果他们果真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是毫无底线的奸邪之人,那么新法集团的其他人又岂能好到哪里去呢?如果连天子脚下都是这般状况,那么等到免役法在全国推行之后,这个天下又会乱成什么样?又会被另一些与邓绾和曾布类似的人给祸害成什么样呢?如此说来,这新法还有必要继续推行和实施吗?甚至于,王安石还有必要继续担任宰相吗?
面对赵顼对自己的怀疑,面对赵顼有意调查邓绾和曾布在这起事件当中是否有非法之举,王安石再次愤怒了!他在前方冲锋打仗,可后面却总是有人在打他的冷枪,现在就连他的顶头上司也在怀疑他以及他的战友们的忠诚度,这种事换了是谁都会出离愤怒。
见赵顼在此事上面迟迟拿不定主意,王安石就此以积病为由向赵顼请了病假,从此他便不再去中书省上班了。可能我们会觉得王安石此举显得太过孩子气了,而且其抗压能力也太弱了,就这么点事竟然就把他给打垮了,所谓的一代儒学宗师也不过如此。可是,只有当我们身处王安石此时的境地才会知道他此时所面对的压力和处境究竟是何种模样。
从宣布开始变法的那一天起,王安石就在士大夫集团里为千夫所指,再后来又是被权贵和商人阶级所忌恨,而随之而来的是他几乎每天都在面对来自于官场尤其是言官集团的明枪暗箭,而帝国的上层官场虽然看似一团和气但实则每个人都恨不能让他立马消失。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赵顼对他超乎寻常的信任和支持,王安石早被上面这些人给生吞活剥了。
在这几年里,面对反对派的攻击和打压,王安石不惜冒着得罪整个官场的风险罢免了无数的官员,这些人里面有他曾经为之而敬服的直臣名仕,有被他视为朝廷未来之栋梁的青年后生,也有他曾经无比敬重的老上级,还有他多年的故交甚至是至交,如吕诲,如范镇,如富弼,如欧阳修,如司马光,如范纯仁,如苏轼,更如韩维和吕公着。此情此景之下,王安石岂能不为之而悲乎?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又岂是他心之所愿?可是,为了新法,为了自己所热爱的这个国家,为了能够实现他和赵顼所共同憧憬的富国强军的壮丽梦想,这些事他又不得不做。
除此之外,王安石此时还有更糟心的事,那就是他的亲密战友、此时本应该在陕西为国守边的首相韩绛已经下课了。就在两个月前,韩绛因为种谔在西北战场上的战败以及庆州城里出现了军士哗变而被罢免了首相职务并贬为了邓州知州,新法派从此在西北地区失去了绝对的话语权和主导权,而此时正致力于在秦凤路建立大本营以图谋吐蕃进而让宋朝对西夏完成三面包围之势的王韶也因此而失去了庇护。顺带着,这也让王安石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因为种谔的战败以及韩绛的被罢免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西夏这一次可谓是将倾国之兵都囤积在了宋夏的边境线上,宋朝此时所面对的战争压力和威胁是几十年来未曾遭遇过的。从这个角度来解释,韩绛的罢免以及种谔的贬职似乎多少有点像是宋朝在向西夏方面“赔罪”的意思。即使王安石不担心自己也会步韩绛的后尘,可身为坐镇京师的宰相,面对西夏的威胁和韩绛的屈辱,王安石岂能无动于衷?
当然,也有人认为王安石这次的称病不出是为了要挟赵顼,其目的是为了获取更大的信任和朝政话语权。不过,不管真相如何,现实就是反对派利用这次东明县百姓上访的事件意欲打倒王安石和新法派,甚至寄希望于能够以此一举将整个新法统统废除。这其实并不难办到,只要赵顼点一下头就行,只要王安石被罢了宰相之职并被外放为官,那么新法自然瞬间整体崩塌。
反对派这一招发动群众来打击新法的手段不可谓不毒辣,赵顼之所以坚持变法的底气就在于新法没有害民,可如今百姓已经到京城来上访了,这时候的赵顼还敢拍着胸脯说新法未有与民不便之处吗?既然新法既害官又害民,那么它又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吗?如果说当初赵顼的回答是当众打了文彦博的耳光,那么如今的情况则是恰好相反,赵顼那记耳光现在响亮地扇在了他自己的脸上。照此说来,这起民众上访事件的背后没有文彦博的参与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可文彦博就是有本事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此人做事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不过,让保守派捶胸顿足的是,王安石这一次的以退为进再次收到了奇效。眼看他要撂挑子,前些天还在左右不停摇摆的赵顼马上就派亲信太监前去安抚王安石,其言辞之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依然是皇帝陛下仍然一如既往地信任宰相大人,还请你老人家赶快好起来以便为国分忧,而且赵顼也基本上认同了变法派对于东明县百姓上访的调查结果并同意治罪于东明知县贾蕃。
有了赵顼的这份类似于“保证书”的承诺之后,王安石再又干劲十足地回到中书省开始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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