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来辽州多久，赵铃音眼周就聚起浓重的青黑，人瘦了两圈，头发也变得毛躁许多。
好好儿一个人，活像是受了虐待。
“没吃饭？”
赵铃音眼神飘了飘。
贺无虞强硬道：“吃了才能出去。”
赵铃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贺无虞一瞪眼，她就知道没得商量了。
“你还做上我的主了！”
赵铃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贺无虞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回去吃饭。
贺无虞满意地回去继续收药材，结果正对上亲卫复杂的眼神。
她本不想搭理，但是亲卫欲言又止好几次，她只能无奈地询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亲卫哼哼唧唧好一会儿，最后，在贺无虞的逼视下，心一横，闭上眼：“将军！大公主对您那么好，您可不能对不起她！”
贺无虞嘴角抽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不起她了？”
“那个小赵大夫……”
“按照她的年纪，我差不多可以叫她一声姨了。”
亲卫弱弱地反驳：“那年纪也不是什么问题……”
“你倒是挺开明。”
“那可不！”
“小赵大夫是祖父的救命恩人，至于我和骄骄……我们都不会干涉彼此和其他人的正常交往。”
亲卫似懂非懂。
贺无虞无奈：“行了，今日看了多少份药材？”
“三百八十一份。”
贺无虞无声轻叹。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这一日日过去，一次次失望，也实在煎熬。
“将军！”
贺无虞闻声回头，就见到将军府一个女卫焦急地向她跑来。
女卫的速度不慢，但是贺无虞却觉得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怎么了？”
“老将军病情恶化……”
女卫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下一刻，贺无虞就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女卫满脸担忧。
贺无虞的亲卫蹙眉思索片刻：“你还要上值？”
“不，今日不用了。”
亲卫回头：“那不如来帮忙。”
老将军情况不明，但想必还没有到最差的地步。
在此之前，一切都该井然有序地进行。
女卫怔了怔，看着亲卫沉稳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将军的影子。
另一边，贺无虞脚下生风，平常将近一刻钟才能走完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半时间。
到了老将军门外，便见贺无恙低着头，站在门口，神色空茫。
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副碗筷。
碗里是剩下一半米饭。
“小赵大夫进去了？”
贺无恙反应了一会儿，才迟钝地点点头。
贺无虞慢慢走到他旁边：“祖父……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跟他说着话，他手忽然动了一下，我以为……我以为见到了奇迹，但是他忽然吐出一口血。”
贺无恙膝盖一软，跪到地上。
他缓缓抬手。
手心里黑红的血迹尚未凝固，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温热。
贺无虞拍拍他的肩膀：“去坐好。我们贺家，可不出孬种。”
贺无恙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于是跟着贺无虞的指示，游荡到椅子前坐下。
贺无虞坐到他对面。
姐弟二人没有说话，皆是盯着一处虚无的地儿，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没过多久，门被打开。
赵铃音从里面出来。
看起来在走神的姐弟俩同时冲到她面前。
赵铃音习以为常，也不废话：“暂时没事了。”
“为何会忽然恶化呢？”
“就跟我以前说过的，中毒的人，身体情况瞬息万变，在毒素的影响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哪一处会崩溃，虽然我们轮流注意着，但是也无法保证他的情况稳定一直稳定。”
赵铃音让开位置，示意两人跟她进去。
三人一同走到贺老将军床前。
赵铃音掀开被子。
贺老将军的裤腿已经被剪开，他的双腿红肿，看起来比平时肿大了一圈。
被撑开的皮肤下面，是斑驳的红色。
他腿上的肉似乎已经化成了血水，被一层脆弱的皮肉包着，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爆开一条口，里面的血肉骨头，就会顺着口子流出来。
“祖父他……”
贺无恙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何其嘶哑。
他张了几次嘴，后面的话却始终艰难得难以说出口。
“撑不了多久了，你们……也要做好准备。”
贺无虞很想安慰自己祖父一定能活下来，但最后却不得不承认希望渺茫。
已经化成血水的肉还能恢复？
她不知道。
她曾无数次面对死亡，但直到现在也依旧不习惯死别将要带来的剧痛。
赵铃音去外头把自己的碗拿了进来：“让人给我端点饭菜来，我会和人轮流守着他，如果没能找到药，贺老将军……可能就在这几日了。”
她曾无数次面对死亡，但总屡屡被生命的脆弱所震憾，也屡屡因为自己的无力而痛悔。
贺无恙抿唇：“我去叫人吧。”
他曾无数次面对死亡，家人一个个离世，他的恐惧也一次次加深。
他逃避似地离开房间，也不知是在躲什么。
等他带着人回来之后，贺无虞也抽身离开。
把府里的管事都叫到面前，她开始安排祖父的后事。
这是最差的打算，但也是她不得不面对的可能。
“棺材要准备好，倒也不必多名贵，记得不要封死了，上头做几个镂空的图案，祖父会喜欢。宾客便先由贺管家拟定， 之后再交给我和无恙过目，麻布多扯一些，祭祀的牲畜……”
说着说着，她忽然听到一阵呜咽声。
由第一声开始，哭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贺无虞哑然。
贺管家眼眶通红，干巴巴地解释：“大家就是……舍不得老将军。”
贺无虞点点头，没有责怪他们，只是任由他们发泄情绪。
光幕外，郑珣死死抠住桌底，平复有些波动的情绪。
【贺家的下人……说是下人，实际上大部分只签了活契】
【他们大多数是战场退下来的人，身有残缺无处可去，要么就是死了孩子、丈夫的军属】
【他们受贺家的恩惠，所以拦不下其他为感谢贺家送来鸡鸭米面的百姓，所以不愿意接受贺老将军可能会死去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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