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阑人静。
我推开窗子通风,一轮孤月冷冷悬在天际。老牛凌山君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估摸着今晚是不会回了。
我站到镜子前,确信这张脸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任谁也认不出来。只是心里仍有些微微的不自在。苏圆圆是照着她姐姐的模样变的,实在是过分秀气了些。
小六悄无声息的爬到我的身后,尖爪缓缓的举了起来。
“怎么样?”我没有回头。
“大魔王自然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远看如玉树临风,近看更觉眉清目秀,可谓国色天香……”
“闭嘴。”
我又把头发拨得凌乱些,想添几分阳刚之气。
小六见势不妙,赶紧改口:“刚才没看仔细,现在一看,大魔王这副模样真是普通极了,扔进人堆里就像一颗老鼠屎掉进一锅老鼠屎里,根本找不着。”
“找打?”我转过身。
小六吓得缩成一团,两条短腿紧紧的护住了脑袋。
它说得虽不中听,却没猜错。我正是想普通些,混在人群,谁也留意不到。
我不敢随便变化,怕变不回去,被杜二姐看出来。她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走到床边,把被子摊开,往里塞了个枕头,弄出个人形,像是有人睡在里头。
“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小六爬到我脚边,小声念叨,“大魔王,你是不是……打算离开她们了?”
我低头看了它一眼,“你是不是盼着我走。”
“我这不是想跟着你一块走吗,这夜色,风清如水,多么适合不告而别,你来万神殿肯定是要干大事的,带着她们三个,多累赘啊。”
我确实想过,等到了万神殿就找机会溜走。可这几天相处下来,反而觉得暂时留在这儿更合适。
“不是,”我说,“我就出去一趟。”
“那你是不是要去杀人放火?”小六眼睛一亮,“带我一个!”
我吩咐它守好杜二姐和苏圆圆,便独自出了门。
长街上巡查的卫兵往来不绝,每隔数百步就矗立着一座高耸的了望塔,空中还浮动着若隐若现的禁制结界。
这里或许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人、妖、魔、神还有我都来到了这里。
我在空中看了一下方向,身形微动,如影掠过,转眼已潜入海魂军所在的区域。
空气中弥漫着从前熟悉的气息。于他们而言,我或许从未离开;
可是对我而言,却已是万年逝去,九死一生,如今才重回故地。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牛掌柜、惠惠子和熊可可,禁不住心绪翻涌。
只是眼前一切早已不同,每一座房屋都依循法阵被拆建重组,建筑样式雷同,道路笔直却纵横交错,如一座精心编织的迷宫。更有隐形的机关暗布其间,稍有不慎便会触发。
我心想,这肯定是子墨干的,他本就精于阵法,我又帮他拼齐完整的《天书》,如今他已能设置这神级的迷阵了。
此刻我没有时间推演破阵之法,更不能强行摧毁,如果惊动了他们,那我想要暗中潜入计划那就暴露了。
只能凭之前的记忆与此刻的直觉,寻找自己从前的住处。
然后……我就迷路了。
街上空无一人,既无卫兵,也无行人。我只好漫无目的地踱着步,直到远处一座府邸吸引了我的目光,深红的高墙,金黄的瓦片,院内几座高楼巍然耸立,灯火通明。
这气派,莫非是火月和海荷花的住处?
我懒得翻墙,索性无声无息地穿墙而入。我隐着身形,也没什么顾忌,大摇大摆地从守卫面前走进了院子。
院中矗立着两面大旗:一面是海魂旗,另一面上书“熊威”二字,这大概是熊王的旗帜。
看来熊可可那位富可敌国的老爹,在这里也没少花钱。
不用说,在妖族驻地那边,除了女帝的旗帜外,定然也少不了一面熊王的大旗。
从前跟着牛掌柜在客栈时,我曾抱怨:“越有钱的客人越抠门,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
牛掌柜当时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还没到能让他们大方的份上。”
如今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牛掌柜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
有钱人在值得的事情上,从不吝啬。而且每一分钱,都花得恰到好处。
我慢悠悠地上了楼,穿过墙壁进入一间亮着灯的大厅里,火月和高漫妮正坐在桌前闲聊,这么晚了,这二位女妖都不休息吗?
东都之战时,火月受了伤,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海荷花得到了流光所赠的【万神丹】应该还在闭关炼化,要不然,她肯定也在这里。
子不语离开后,一直没有回到这里。
我站在门边,听她们聊的都是相柳与兔九的日常琐事,两人为何吵架又如何和好,兔九做了道什么好菜,哪件衣裳好看……
从前我总以为修行之人聚在一起,谈的该是功法心得、丹药炼制这类正经事,甚至彻夜论道。现在才知道,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火月忽然转头望向门边,我心里一紧,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气息飘来,伴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火姨,睡了吗?”
是惠惠子。
她还是从前的模样,黑发随意用一根竹筷绾在头顶,一身黑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总是一副专注的表情,此刻正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静静望着火月。
她是刚修炼完,特地来向火月请安的。
她是我见过最刻苦的女妖,不是在修行,就是在前往修行的路上。
火月拉过她的手,问了几句功法进展,又轻声问道:“遇仙的伤可好些了?”
惠惠子摇了摇头:“我待会儿再去看看他。不过……想必还是老样子。”
高漫妮在一旁叹了口气:“自他被刺伤后,我试尽了所有法子。那伤口始终无法愈合,人也一直昏迷不醒。”
我心头一震。无忧不是自称魔界公主么?这世上,有谁能伤得了她?
于是,我就一路跟着惠惠子,来到了一所最不起眼院落里。
这里恐怕是整片区域戒备最森严之处。不仅布有玄奥法阵,左侧的院落里住着海魂军中最凶猛的先锋将鲨岚,右侧则是妖海四神将之一,百里玄武的居所。
若不是紧跟在惠惠子身后,想不惊动任何人潜入此地,恐怕得费上好一番功夫。
刚进院门,便看见一只巨大的海龟卧在院中酣睡。
可能是被脚步声惊醒,它缓缓睁开眼,望了望惠惠子,目光竟又转向我的方向。
这自绝地天通时代便存在的神兽,当年曾在鹤仙人战船上助我突围,莫非此刻感知到了我的气息?
我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它的头。
就听屋里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叫声:“大圣,什么人来了?”
惠惠子应了一声:“百里,是我。”
我赶紧缩了手,跟着惠惠子走了进去,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
百里、熊可可、牛掌柜都在。
我看到“遇仙”静静的躺在床上,面色红润,不像是受了伤,却像是睡着了。
熊可可兴奋地说:“我最近得了个偏方,能治这种伤。”
牛掌柜连连摇头:“高漫妮都束手无策,江湖郎中的话怎能信?庸医顶多骗你几个钱,大骗子能要了他的命!”
“这可不是普通江湖郎中。”熊可可神秘地压低声音,“也该遇仙欠一个人情了。我前几日偶遇一人,这方子正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惠惠子追问:“那人是谁?”
“这个人就是世间万事,无所不知的清风白鸟。” 熊可可一脸得意,“等我凑齐药材给遇仙服下,保证他立刻痊愈。”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人不是大骗子,他是一个信口胡说的老骗子。
看来,我得让小六打他一顿狠的,让他不敢再到处骗人。
其实,熊可可哪里是什么偶遇。
是他父亲听闻此事后,特地花重金将清风白鸟请到万神殿,让那老骗子每日在附近转悠,再“恰好”被熊可可撞见罢了。
我一直以为无忧是中了什么奇毒,直到惠惠子轻轻掀开被子,为“他“换药时,我才看清,原来在她肩下三寸处,有一道利器刺穿的伤口。
诡异的是,那伤处竟仍如新伤一般,鲜红的血缓缓渗出。惠惠子默默擦去血迹,重新敷上药膏,再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扎好。
我心中不由一喜,治这个伤,我最拿手了。
这是白掌柜的镇龙枪所伤。
修行之人,寻常的刀剑创伤、断肢折骨,大多能自行愈合重生。可若出手之人修为远高于己,伤处便再难复原,这也是为何许多修行者身上留疤带残。
而若对方境界高出太多,那伤口便会像这样,永远无法愈合,如一道刻下的印记。
在冥界,白掌柜与我对战时,每次我身上不挨个几十下。久而久之,初空为我炼制的所有丹药,都特意加入了治愈这类枪伤的功效。
换句话说,如今我随身携带的丹药,任意取出一颗,都是医治此伤的灵药。
看来白掌柜来过这里,刺伤无忧后,留给我来处置。
救与不救,全在我一念之间,想救便能救,不想救便任她这样不死不活地躺着。
我心想,当初她以惠惠子、牛掌柜和熊可可的性命危胁我,将我送入冥界,害我险些丧命。这笔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惠惠子离开时,我便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出了院子。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她,我这一生或许永远只能是个凡人。她虽能将我送入冥界,却未必有能力进入其中,更不会知道花朝将我丢进了,几乎必死的一方天地……还有,为何花朝一见我便陡起杀心?
算了,我还是救她吧,
我潜入邻院一间空屋,在书房寻了纸笔,随手取出一枚丹药包好,在纸上潦草写下几字:
「此丹可治遇仙之伤。
——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我将纸团隔墙掷入屋内,随即悄然回到所住客栈。
果然如我所料,老牛凌山君仍未归来。小六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身上隐约透出一丝血腥气。
我轻轻拍醒它,它一见是我,吓得猛地跳下床,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我问:“晚上你干嘛去了?”
……
“怎么不说话,平时你不是话挺多的吗?”
“大魔王,我……”
果然,它一开口,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你把谁吃了?”我把它从地上拎了起来。
“大魔王,如果我说是那个清风白鸟自己钻到我嘴里……你信不信?”
“他啊,”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吃了就吃了吧。”
……
次日清早,杜二姐和苏圆圆来叫我们下楼吃饭,今天她们要上擂比试。
苏圆圆显得有些忐忑:“万一我遇到的对手,远强于我怎么办?”
杜二姐不停地安慰她:“命运,从不会等你准备好了才出手,你有可能遇到一个水平相当的对手,也有可能你第一个遇到的,就高出你百倍千倍。”
她又指向我:“还有你,八九,别一天到晚只知道睡。我给你的功法,你到底练过没有?”
我从床上坐起身,一边穿衣一边回道:“从今天起我就开始修行,每天坚持一百个俯卧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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