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桌”此时冷冷清清的，
最里面的小隔间里，搭了一个小小的床，旁边是一个小型的桌子，
上面的基础护肤品和一些针线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最边上的一个碗和一双筷子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庄筱婷一眼就看到，那个碗和那双筷子。
那是当时黄玲坚持要搬出来的时候，她在家里给她拿的碗筷。
她想多拿两双，可黄玲却是一个就够了，要是有啥事她去他们那里吃。
庄超英呐呐道：“阿玲，你新开的‘小饭桌’真不错啊。”
黄玲淡淡道：“这里现在只接受一些幼儿园小朋友，没有补课的需求。”
庄超英：“……”
他讪笑两声道：“我……我没有那个意思，要是你忙不过来，我可以来帮你。”
黄玲像是没听见一样，
自顾自地坐在自己的那张小床上。
黄玲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筱婷，图南，坐这。”
庄图南走过去，坐在床角边上，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了庄筱婷。
庄筱婷坐到两人中间。
三人目光如出一辙地看着庄超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将他一切心事都灼烧。
庄超英闷声道：“我……我退休了，你们都在上海，我来上海也是应该的。”
似乎是给了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心里又觉得自己似乎是不应该来的。
可是那里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啊。
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逃离父母的心思。
逃吧，
逃得远远的，
去找你曾经丢失的美好吧！
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对他道。
可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又生出了退却心理。
庄超英道：“我以后还能给几个孩子辅导功课呢。”
黄玲冷笑道：“你把钱给你振东买房的时候，就没想过今天？
怎么，你亲如一家的弟弟和爸妈把你赶出来了？”
啪！
庄超英的手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他的手颤抖着指向黄玲，
“你……你就非得这么说话是不是？”
庄超英闭上眼睛，垂着的那只手捏紧了拳头，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恢复了丝清醒。
他软和道：“阿玲，你就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嘛？
哎，你说说你，咱们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根本不至于闹到今天。
让孩子们，也跟着着急，你说是不是？”
庄筱婷道：“爸，妈那些年没离婚是因为想等我们上学，是为了我跟哥忍耐。
不是看在什么夫妻情分上的。
你要真看在夫妻情分上，你就不会把自己的工资上交给阿爹阿奶，让我妈生孩子的时候都没钱。
现在都流行一句话，月子仇不共戴天，爸你说说你，我妈月子期间你给她受了多少气？？？”
*
庄超英怒不可遏地看着庄筱婷，
他的手又开始在隐隐颤抖，
叫嚣着，打她，
一巴掌上去，就闭嘴了。
让她见识见识挑战你作为父亲的权威的下场，让她见识一下你的厉害，你的权威。
可是庄筱婷就坐在那里，
淡淡地看着他，带着一丝审视。
那审视的眼光，将他的灵魂穿透。
穿到了小时候的庄超英身上，
这样的审视，落到那个少吃一口就会被夸奖，为此，吃得越来越少的男孩身上，
将他所期盼的父母的爱，分崩瓦解，只剩下一片狼藉。
庄超英再也下不去手，他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老了，
老了啊，
自己是真的老了。
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掌控不了任何人。
而孩子们，似乎也不需要被他掌控。
因为掌控，所以才有了叛逆。
庄超英开口道：“我有自己的养老金，不用你们管太多，我只是想在上海离孩子们近点。”
庄图南点点头，“爸，住我那，筱婷那边住不下。”
庄超英默认了，泄气般地坐在那里。
黄玲妥协道：“你回苏州吧，棉纺织厂的房子暂时借给你住。
不过是租给你，只租给你一个人住，你要是违约，我随时收回房子。”
黄玲看向庄超英，眸光中再也没有了温度，
那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庄超英，你知道的，那是我留给图南和筱婷最后的东西了。”
黄玲想起自己的缝纫机，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她哭道：“庄超英啊，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啊，你要这么对我？
我……我妈给我的嫁妆，为了家，我都卖了。
要是你工资不拿去补贴你爸妈，我至于卖吗？
而你现在又被他们撺掇来抢这个房子，那是留给图南和筱婷最后的根啊。”
砰！砰！砰！
黄玲一拳一拳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尖锐的质疑声，让她整个人变得脆弱又锋利。
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只剩下黄玲四撕心裂肺的哭泣及质疑，还有捶打胸口的声音。
庄筱婷深吸一口因为密闭空间而有些压抑的空气，吸进肺部，似乎更加压抑了。
庄超英呐呐为自己辩解道：“我……我来这里，不是这个意思。”
他除了没地方去，
也确实是想和孩子住近一点，以后也好方便照顾来往。
黄玲还是哭，似乎是要将自己这二十几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庄超英蓦然坐下，双手搭在大腿上，头偏向一边。
眉骨锁在一起，一双眼睛眯起来，充满了火一样。
“哎。”
庄图南的这个视角看过去，刚好能够看到庄超英的侧脸，
他内心腹诽道：“难怪筱婷说他越来越像阿爷了，血缘这种东西确实难以割舍。”
庄图南道：“爸，你供我跟筱婷上大学，然后是我的研究生。
我很感激你和妈，我会给你养老的，你住在我那里。
栋哲家就算是人再好，时间久了，在一起过日子，也总是会心生嫌隙的。
你也不想筱婷后半辈子过得不好吧？”
庄超英皱眉道：“那你和佳佳生孩子的事……”
振东的孩子都快出生了，还是在庄图南后面结的婚。
庄超英的心里也不免俗的急了起来。
庄图南双手揣兜里，看着庄超英，
“爸，我们工作忙，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也别弄到佳佳面前去。”
庄筱婷看向庄图南，“哥，我……”
庄图南笑道：“筱婷，你是我妹妹，听我的。”
黄玲皱着眉，她不满意这个安排，
可是她想不到最好的安排。
于是，只能默不作声。
庄超英点点头，“我知道了。”
黄玲站在门口，拉着庄筱婷的手，
“筱婷……”
庄筱婷抱了抱黄玲，柔声笑道：“妈，没事，一切都有我跟哥呢。”
黄玲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庄超英提着行李，跟着庄图南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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