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城是妖界的都城，整座城笼罩在黑夜中，其中夜市，平坦宽阔，千妖集聚，此刻张灯结彩，姹紫嫣红，与人界的不夜城无二。
因为太挤，四人只好下了马车，结伴同行，没走一会儿，就遇上了桃心莲。但见众人围着他，笑脸相迎，无一不投去崇拜的目光。
桃心莲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嘴里叼着冰糖葫芦，目光狡黠，露出野兽的尖牙血齿。
桃心莲道：“一起？”
知月道：“太招摇了。”
“明白了。”桃心莲轻轻一笑，打了一个响指，衣袍从红色变为白色，披散的长发束起来。
桃心莲负手道：“随便逛逛，随便聊聊。”
知月看着路边铺子，漫不经心道：“聊什么？”
“都说是随便了，自然是什么随便聊什么。”
妖界卖什么都有，肉铺有卖人肉内脏的，牛头怪在那操刀，一刀下去，案板上顿时脑花四溅，还有摊子，卖的全是头骨，有猪牛人马，还有不认识的，大概有收集癖好，还有卖奴隶的，铁笼里既有兔女，也有狐女……
知月打眼扫过，故意小声道：“我说你感觉妖皇怎么样。思梦桃……多好听的名字。”
不是说什么随便聊什么嘛。
“妖皇陛下曾跟我说过，在她很小的时候，想吃桃子，于是她母亲就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无意与我冲撞，也并非你想的那样。”
知月心道：“我就说吧，这无赖哪里有心了。”
她正欲说什么，梦桃跟了上来，叫她道：“知月，你去看看柳公子，他有话想跟你说。”
赤瞳看着知月去找柳之，神情迷茫，这时，天樱递过来一个冰糖葫芦，道：“请你的。”
赤瞳道了一声谢，不知道天樱又要做什么，冷不丁牵起自己的手，笑道：“在这多无聊。你好久没来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
“知月姑娘，看到你能和赤瞳姑娘在一起，我很高兴。”柳之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温软。
知月一手叉腰，打量他那副病秧子的气质，道：“姑娘以后你就别叫了。挺生分的。”
“好，不叫了。知月，再见到你，真挺好的。”
分开时间不长，两人都没什么太大变化。
知月拍拍他的肩头：“我也是。边走边聊吧。”
“你最近是怎么了？”
“若是那大魔王欺负你，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就跟我说，我会安慰你的。”
柳之点头道：“没有。他对我很好。”
知月看不出他撒谎，放了心道：“那就好。”
柳之顿顿，道：“确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我待墨墨就如同自己的亲弟弟，弟弟有难，我做姐姐岂能袖手旁观？！”知月催促道。
柳之闻言，道：“所以，你已经知道了吗？”
“什么？”
知月莫名冷汗，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刻意道，“墨墨，我不是不怀好意……”
却见柳之叹了口气，打断道：“我不会怪罪任何人的。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去寻什么真相。”
看着他，知月就想起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大概同病相怜，她道：“墨墨，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有些事情，你背负太多，反而是毫无意义的。”
“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在想，或许，这就是我一直所追寻的，我存在于世的意义。”
“墨墨……”
“知月，我的前半生，都被人说成是怪物，我死过很多回，但都没有成功。直到遇见你。我开始不再讨厌我。我的能力，给别人带来的不只有厄运，还有我意想不到的好运。”
柳之顿足，面带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呢。我这人，唯一天赋就是不太怕死。但我担心，我的离开，也许会让你感到难过。”
果然如此。
墨墨就是这样的人，希望身边所有人都好，除了他自己。他好像，从很久以前就不在乎了。知月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一时间语塞。
他们正好相反。一个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而另一个，则试图挣扎着想要活下来。
“看到你身边有了更重要的人，我真心觉得高兴。如此，我即使离开，也有人安慰你了。”
知月给了他肩膀一拳：“你这人怎么当弟弟的。哪有当着姐姐面，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柳之似心情好了许多，汗颜道：“是弟弟的错，弟弟不说了。不过，这一拳还挺疼的。”
说得知月都有点心动了，她其实也有许多话向他倾诉，比如她时日无多，也快死了云云。
不过，既然墨墨先说，她再说，那还怎么收场了。两个哭包抱团哇痛哭，让无赖看戏吗？
何况，就墨墨这样，听了，怕不是更舍不得走了。反正想开了，有瞳瞳在，她肯定没事。
于是，知月开始转移了话题：“墨墨跟我说说，你来了妖界，有发生过哪些趣事？”
“知道你喜欢听故事，我都一一记下来了。有很多呢。”柳之似也暂时忘掉了那些事情。
“我想知道……新任妖皇与那大魔王的！有吗有吗？”
“应该，有吧？”
司梦桃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与桃桃独处的时间。
白衣贵公子模样的桃心莲却一直在她的耳边，谈论一些政务上的事情，比如在某个方面上，不可懈怠，要谨言慎行，果断一点……
别看桃心莲玩世不恭的模样，其实城府极深。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司梦桃一个字是都不想听进去，时不时敷衍几句，然后继续低头走路。桃桃啊桃桃，你这样可不行啊，一定要勇敢，要勇敢！！
到最后，整条街都逛完了，司梦桃都还在思索，要如何向他表露心意，他才肯接受自己。
时间真的浪费了。
知月想起什么，将手上的戒指摘下，交到墨墨手里，道：“墨墨，替我物归原主好么。”
桃心莲接过话头道：“他这么弱不禁风，不如我替你物归原主好了。觉得怎么样？”
知月用看着死人的眼睛瞪他：“要点脸。”
旋即，她又对墨墨道：“带手上，它认主，应该认你。无赖要欺负你，可以叫小小出来。”
“我不觉得，那把剑能对我有什么威胁。”
知月又要作势瞪他，这无赖非得嘴贱是吧。就在这时，赤瞳道：“主人。赤瞳有事要说。”
桃心莲心情不错，道：“有话不妨直说。”
“赤瞳想……想请……请……”头次严重卡壳。
“请假对吧。”
赤瞳一怔。
桃心莲笑道：“小野猫，我的眼光可比你好。”
“哈？”知月表示一脸懵，无赖是磕五石散了吗？这么执着眼光，有必要强调那么多次吗？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却见他冷不丁又道：“顺便多说一点吧。神界设有四大天牢，云水间便是其中之一。云水间地处人界南方，由一位遭贬的神女看守。她可不简单。她曾是天机阁十二神官里唯一的女神，也是玑北上神玄清的亲姐姐。璇孤上神性格冷淡孤僻，可能不太好对付。”
赤瞳懵了：主人是怎么知道她们要去云水间？
知月看了一眼瞳瞳，道：“无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我和瞳瞳之间的事情。对不对？”
桃心莲勾了勾唇，妖艳肆意：“是又如何。”
话音刚落，于是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火药味越来越浓，其余人却都插不上什么嘴。
知月却身形一闪，抓起瞳瞳的手，对大魔王认真道：“我现在就要带她离开，没意见吧？”
柳之冷汗，却见桃心莲笑道：“你带的走吗？”
“你告诉我云水间的事情，不就是让我和瞳瞳一起去吗。桃心莲，你这是要反悔？”
“……”赤瞳脸颊泛红，一时间大脑空白了。
“我不曾反悔过。但是，怎么说她也是我一手带大的，你就这么带走，不太好吧？”
“虽然，我不太喜欢人类的那些繁文缛节，总觉得太过麻烦。但是，关于聘礼的事情，我想以后再说。你最好希望我还能回来找你。”
最后，知月道：“瞳瞳，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赤瞳被问得一怔，她偏过脸：“走得了再说。”
桃心莲叹息道：“无趣。还是小的时候可爱。”
“无赖，你这说得什么话，瞳瞳现在也很可爱好嘛……好了，你快把我们送回去吧。”
“小野猫，我们到底谁才是无赖。一边说着要亲手杀了我，一边又把我的侍女拐走，现在还要让我把你们安然无恙地送回去？！”
靠。
还别说，这无赖说得有点道理哈。知月向来脸皮厚。脸皮薄，这无赖恐怕能骑她头上。
“废话。你不把我们送回去，我就死在你这。”
“……”
桃心莲沉默几秒，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我当然是认真的了。从没这么认真过。”
身后便是大门。闻言，桃心莲拧了一下眉，随即退开，不知为何，连笑意也敛了干净。
就在知月从他身边过去时，他又忽然沉声道：“记住，既然不想死，那就给我好好活着。你若敢欺负她，我会随时把她带回来。”
赤瞳闻言，捏捏知月的手，手心不停冒汗。
知月回道：“放心，在你死之前，我会活得好好的。不用你教瞳瞳怎么做。有我在。”
桃心莲轻笑：“好。我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话音刚落。
旁边出现一道裂缝，一个人影从里面掉了下来，结实地砸在地上，不是炎少又是谁。
去了一趟极北之地，他的全身附着一层冰雪，抬头时，整张脸都是紫的，鼻涕成了冰凌。
他眼眶发紫，道：“知月姐，我是死了吗？”
……
知月做的那个梦，如今实现了。实际上，赤瞳也曾做了一个梦，梦里只有知月一个人。
过完除夕，第二天，她发现知月自杀了。但她没有相信，依然以为知月活得好好的。
其实，那不过是她的幻象，她被一株花迷惑了。花谢的同时，幻象最后也随之消失了。
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她的噩梦。她甚至可以接受知月变成石头，也绝不接受，知月是自我了结，用的凶器还是她的那把上古魔刀。
还散楼。
知月送走了所有人，一时间，大堂里安静下来。她不准备出去了，打算和瞳瞳在家过除夕。今晚的除夕是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
“都走了。”回到房间，知月款步至小瞳身边，眸子宁静，对坐在窗户边在看月亮的她道。
心不在焉的赤瞳，没话找话：“三足鸟他们怎么样？我是说，他们以后会去做什么？”
知月背靠窗户而立：“他们也要离开这里了。”
“你答应了？”
“他们也有各自想做的事情。是我忽略了。”
“那，他们会去哪？”
“比如阿炎，他说他喜欢行侠仗义，要做什么大英雄，大侠之类的；阿泽只喜欢万物生灵，更贴近自然；阿岚则喜欢看书，她应该会去四处探访有学问的人，为自己解惑。”
“听起来不错。”
“是啊。都长大了，不需要我了。”
赤瞳转过脸，认真道：“你已经为他们做得足够多了。如今，你应该感到骄傲才是。”
知月沉吟了一小会儿，道：“瞳瞳说得对。我应该感到骄傲……可是，我没有这种感觉。”
“……瞳瞳，你说，若是没有阿炎他们，也没有小夜，更没有大魔王，我还是我吗？我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具傀儡，被别人造出来的替代物……”
没等她把话说完，赤瞳打断道：“你才不是什么傀儡……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人。”
“瞳瞳……我……”
心结。知月总忍不住陷进去，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者说价值。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人的馈赠，没有那人，她就什么都不是。
甚至不会存在。尤其面对瞳瞳，以及自己不确定的命数，这种绝望，是她无法摆脱的。
她有点理解墨墨要有那样的纠结。她以为有瞳瞳在，自己就能重新开始。自欺欺人罢了。
无赖要她好好活着。道理她比任何人都会说，她想要好好活着。难的是，她该怎么做。
云水间也许能救她，也许救不了。她知道瞳瞳为了她很努力了，她也知道自己的状况越来越差……所以，有些东西是比死还可怕。
在你命不久矣时，有人为了你，放弃一切，想要让你活下去。可你却只能寄托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这种望不到头的煎熬，比死可怕。
她无法面对，结果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既然无法面对，她也许，真的会走极端。
比如逃避，永远……
“猪猪。给你看一样东西。”赤瞳突然从窗户上跳下来，一把抓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这个东西，是桃心莲为赤瞳准备的礼物。是从主人那收到的所有礼物中最让她满意的。
赤瞳牵着知月的手，至房间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百宝盒。盒子外观古朴，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更神秘的是，盒子上有着小型法阵，它们像活了一般，在月光下微微闪烁。
“这是我儿时最想得到的东西。我每次完成任务，向主人索要，他都会说，不是时候。”
这也许是主人为了今天的赤瞳而准备的。
赤瞳抚摸盒子道：“百宝盒是主人创造出来的，可根据不同的符咒组合，开启不同的空间，里面还藏着我从小到大玩的各种小玩意。”
知月好奇地看着盒子，她能感受到上面的法术波动，这确是那无赖的东西。却见瞳瞳在上面输入了一串符咒，小型法阵发出微光。
盒子里面分成了许多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件物品，有精致的小刀、五彩的石头、古老的符纸，还有几根看起来很旧的羽毛……
对那金色的羽毛，知月产生了几分兴趣，伸手一指道：“瞳瞳，这羽毛是什么鸟的啊？”
“三足鸟的。”
“三……”
“有一次，主人从外面回来，带着这几根羽毛。主人跟我说，这是三足鸟身上的。”
知月道：“那……”
赤瞳似知道她想问什么，道：“就是单纯想给他起个外号。这样比较好记。主人教的。”
原来如此，知月还以为三足鸟就长阿炎那样。
“记得保密。”
“行。”
赤瞳从盒子中取出一个小木雕，那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小女孩，模样与赤瞳有几分相似。
知月道：“这谁啊，这么可爱，好想亲亲啊！”
赤瞳红着脸道：“这是……我小时候的模样。”
“难怪。”
知月夺过来，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瞳瞳，送给我行吗，就当瞳瞳送给我的新年礼物了。”
赤瞳本想夺回来，见她不肯撒手，于是只好妥协了，微微一笑道：“……也，可以。”
“谢谢瞳瞳！”
“嗯。”
只要你喜欢，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会是你的。
想了想，知月又乖乖将木雕放回：“我觉得，我还是放回去比较好。这样就不容易丢了。”
赤瞳见状，不禁在心里道：“好乖，好可爱。”
“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
赤瞳回神，又拿出一块色彩斑斓的石头：“这叫‘彩虹石’，是主人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知月觉得除了好看，没觉得哪里有意思，道：“这石头除了纪念价值，还有什么用吗？”
赤瞳看着她，眼神温柔，轻声道：“主人曾说过，初次遇见它的人，会被实现一个愿望。”
闻言，知月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能量。
“瞳瞳，你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啊？”
“早就实现了。”
“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
“瞳瞳小气。”
赤瞳把手覆在她的脸上，抚摸，最后在她的脸颊上捏捏。知月不觉疼，就是有点痒痒的。
“你想许什么愿望？”
知月看着瞳瞳，眼中闪烁着光芒：“我想要活下去，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为那些我想要保护，和那些还在等着我的人。”
赤瞳握住知月的手，笑道：“会实现的。”
百宝盒中的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赤瞳的过去，而现在，它们也将成为知月未来的力量。
百宝盒的法阵在月光下闪烁着，仿佛在为她们送上新年祝福。然后，窗外无数烟火在夜空中绽放，漫天烟火，坠入一片星辰大海……
新的一年，到了。
“瞳瞳，新年快乐啊。”
“嗯。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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