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保保与之前相比，算不上有太多的变化，唯一便是面皮黝黑，颌下还蓄了缕短须，看起来比之前沉稳很多。
“你小子，果然是没死。”
王治脸色有些愁郁，还是笑道，“你也是，我们都还活着。”
徐保保没有丝毫表情，忽得一笑，将他给抱住。
一旁的苏荷洛知道他二人相识，便道，“你们俩就在这儿叙旧吧，我先出去了。”
“好嘞，多谢苏姨。”
徐保保答应一声，将她送出门，还把门给关上。
王治请他坐下，沉默一阵，找个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船上？”
“本来是不知道的。”徐保保倒上两杯茶，解释道，“这几日我常找姜肇要酒，他便说了你的事。现在我该叫你啥，王治还是李之罔？”
“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什么用，还不是看你自己。”徐保保没好气道，“你换个名字，寻得一时安生，可是害苦了我。”
李之罔接过茶水，笑笑，“但至少都还活着，不是吗？”
“是个屁！”徐保保嘟囔一句，怨气十足，见他丝毫不受影响，也跟着笑道，“说说吧，为什么要杀死虞美人？”
见证过风神祭典的人，恐怕没有人不想知道这个。
李之罔以前或许不愿说，但他现在已经走出来，又是在徐保保面前，便道，“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把你们从齐轩那儿救出来后，齐暮的状态极差。姬兄便与我做了个交易，她能将齐暮送到芥灵之都，不但能治疗她的伤势，还能彻底恢复修为，代价则是我替她去诛杀虞美人。”
“那杀了也就杀了，当时怎么不走？”
李之罔沉默稍许，知道必须自己要去主动面对，缓缓道，“在把齐暮送入芥灵之都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芥灵之都就此不再，齐暮也消陨于世。我不愿残活，更无法面对虞美人对我二人的佑护之恩，便想着一命换一命。但是，我还是活了下来。算了，说说你的事吧。”
徐保保点点头，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没有继续往下追究，说道，“那日你喊我跑开，我确实是跑了，但能跑到哪儿去，止风城出不去，城内又是全城戒备，永眠神教也不能回，只能躲在偏僻处，昼夜不出。但你猜怎么着，发了疯的永眠教徒将止风城翻了个底朝天，我躲无可躲，只能跑去秦府，求为君小姐，这才出了止风城。我说你呀，真是把我害死了，为君小姐对肥貂我属意良久，你这把她老爹大哥全炸死，这门亲事是想都不用想了。”
李之罔一呆，问道，“不是只有虞美人死了？”
“当时情况我没亲眼见到，但城中都在疯传，还是了解到一些。除虞美人外，止风城主、端木氏家主、公羊氏家主都被虞美人尸体化成的大球波及到，全部尸骨无存。现在，止风城一众士族和永眠神教都对你下了必杀令，你可得小心，不要往枪口上撞了。”
李之罔脸色一下苦涩不已，摇着头道，“当时的情况顾不了那么多，却没曾想仇人不但不少，还多了这么多。”
“都到这地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徐保保也叹口气，问道，“现在你重新出世，又要加入神学院，是想干嘛？”
“完成齐暮的遗志。”李之罔终于直面本心，斩钉截铁道，“你应该不知，我虽然没死，但修为全无，三年来都在偏僻山村度日，是神学院招生，苏院长认为我天赋异禀，非要我入学，甚至还承诺帮我接上儡肢和恢复修为。”
“可是，你现在有修为啊？”
王治笑道，“在你上船之前，我掉进了逆往河，穿越时空回到了兆天六千年。也就是在那儿，我结识了唤月姐和北河殿下，也是殿下帮我恢复了修为。”
徐保保显得诧异至极，思虑一阵道，“所以说，我们在止风城的时候，唤月姐对我们这么好，是因为她早已认识了你？”
“对。”李之罔点点头，“兆天六千年的事，对他们而言是过去，对我而言，却是未来，只是当时我并不明白，一切结束了才后知后觉。”
“你这经历，也真是有够奇妙的。”徐保保笑道，“说起来，比我有趣许多。”
王治便顺势问道，“你仅说了你出了止风城，后面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来到船上的？”
“这个嘛，说来真是缘分。”徐保保挠挠脑袋，说道，“出了止风城，我是哪儿也不敢去，只敢走小路躲避，毕竟谁都知道我和你关系匪浅，说不得很多人认定在杀虞美人一事上我也参与其中，想找我报仇。而且我也不能联系兰煜丞、龙炻他们，不然一旦牵扯上，肯定连累。我走啊走，就这么一路跑到了逆往河，见这儿风景不错，索性搭个茅屋安顿下来，以捕鱼为生，偶尔送送过往旅人。”
“然后你就等到了宝船过来？”
“对的。这三年的生活，不亚于风餐露宿，我看这船停着不动，又颇为气派，便靠了过来，寻思着做些勾当，充实下生活，结果嘛，啥也没干就被抓了。”
“我看你没有被拘禁啊？”
“这个...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神学院跑出来的，不巧，苏姨与我老妈是闺中密友，也见过我，所以只责骂了我几句。”徐保保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次，我也得跟去神学院，然后被押回荒泉，可怜纵横日久，仍有归笼之时。”
“这样也不错的。”李之罔倒很是欣慰，笑道，“一个安稳的环境比什么都好，你确实也该回去见见伯母了。”
“你呢，有想好接下来做些什么？”
李之罔摇摇头，“暂时没有想好。没有修为的时候，我觉着自己应该去神学院，如今修为恢复，却没有了这个心思。或许，我该去找苏院长商量，不入神学院。”
“这几日，我与姜肇窝在一处喝酒，聊得不少。”徐保保没说同不同意，而是说道，“他与我说，渊鲸也在朝喧，你...是不是该去见见她？”
“见她？”王治思虑着道，“确实应该。齐暮建立了挟泰会，我们三人都有一份职责，确实该是与她聊聊。只是，去了神学院，便难以脱身，而要谋事，必须要在外面。不如写信于她，让她到外面来见？”
“你与她之间烂账不少，该怎么做，我不好评说。”徐保保抓住颌下短须，思索着道，“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得给你说明白，如今你在船上，踪迹瞒不过去，如果不入学神学院，则势必会被仇家找上。至于结果，不用我多说。”
王治大概明白，如今的境况与在止风城时大差不差，若不想被士族们缠上，则只能委身于永眠神教。
未来与过去果真一体两面。
他沉默一阵，摇头苦笑道，“看来，只能去神学院走一遭了。”
“神学院虽说有诸多戒律，但至少安全，去了也不是坏事的。”
李之罔点点头，知道徐保保说得有理，问道，“那你呢，只有回荒泉一条路？”
“啥意思，还想让我跟你拼一拼啊？”徐保保话听着不客气，却是笑着，“我这次没死，下一次却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们还是兄弟吗？”
“你呀你，用道德包袱压我。”徐保保叹口气，伸出手来，“如果我都不算你兄弟，那还谁能算你的兄弟呢？”
李之罔伸出手握住，笑道，“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三年虽过，尤有力时，我们一起努力，再加上云梦，齐暮的理想不会被遗弃。”
“行，谁叫咱们有这交情呢。”徐保保大笑道，“得了，我找机会和苏姨说道说道，不去荒泉了，就留在朝喧。”
“多谢！”
李之罔由衷道。
“谢个甚，也太生分了。”徐保保站起身来，建议道，“咱们好不容易再见，该是饮酒一番，叙旧赏月，怎么说？”
“自是可以的。”李之罔跟着站起身来，忽得想到什么，说道，“这样，你去找姜师兄借酒，我先去见个人。”
却是此次神学院之旅他并非一个人上路，水磨村的王寿也在船上。
徐保保多问一句，了解原委后不多说，当即答应下来。
二人遂兵分两路。
出乎王治的预料，这十日以来王寿虽有慌张，但并未受到太多惊吓，却是在船上认识了些朋友，平复了心绪。
见此，李之罔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将衣服换下，安慰王寿几句便借故离开，去船头寻徐保保，留王寿与其朋友在屋里。
“来，举杯，敬咱们的再会！”
与王治聊过之后，徐保保本就不多的怨气彻底消散干净，显得特别快意。
虽然能感觉到不时有目光扫来，似在窥探，但李之罔毫不在意，亦是举起杯来，伴着二人的笑声饮下。
似乎一切都已回来，诸事重新走上正轨，至于齐家小姐的死亡，只沦为偶尔被人提及的闲谈往事。
或许，她的恶魂正在某处嘶吼、咆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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