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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沐雨之民归故乡(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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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商量好目的地,就并肩走出明相殿门,溜溜达达地往澜雅宫去。说来也怪,他们一路上居然没碰见什么人,连巡逻卫兵都没怎么见到,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不过,于他们而言,无人旁观总是最好的,否则连牵个手都不能,更不要提挽着胳膊走路,甚至讲些外人不太能听的东西——这倒是彻底的题外话了。

澜雅宫离明相殿并不远,不过十分钟路程,便可将这座楼阁重重的宫中宫尽收眼底。

对这里极熟悉的嘉长川,带着晓云驰抄了个近道,穿过一条没什么人走的小路,在路的尽头跳上一堵矮墙,又顺着这堵墙前行数十步,翻进一道带有栏杆的楼梯,顺着它走到尽头的阳台,再从阳台爬到该楼梯所在建筑的顶端,就抵达了澜雅宫最宽阔的天台。

这座天台上分布着许多圆桌圆凳,用途大约是聚会,但此刻这里的主人并不在,自然也无谁会在这里安排宴席。

晓云驰跟着嘉长川,一路穿过这些桌凳,往天台另一边去——那里还有一道楼梯,通往一座更高一级建筑的屋顶。他们本次的目的地,就是那座屋顶了。

不得不说,作为数千年前皇恩常盛的将军,澜雅宫的主人诗延仪,的确也是个会玩的典范。只这一座天台,便铺了整整一层五彩水纹金砖,张扬非常,全不怕底下建筑塌了去。

地面上用于铺地的,更是专作为沐雨御品的神金彩莲纹大方砖,而这座宫中宫里的御品,还不只有这些方砖——

房顶的金瓦、脊兽,周围的花纹、摆设,甚至于水池里游动的‘粉羽’锦鲤……等等,尽是古时尚有、今时已无的罕物,堪得是阖宫遍处华彩,满地繁荣。

除诗延仪以外,沐雨史上再无人有此殊荣。更有些野史相传,若非她从小立志为将,当时的正临皇帝,甚至想封她为镇国公主……

在晓云驰分神观摩建筑时,嘉长川悄悄勾住他的袖子,牵着他的衣袖继续前行,很快便穿过天台、踏上楼梯,走上了那座金光灿灿的屋顶,在屋脊上选个平坦处,挽着他小心坐下, 才抬头望向天中明月,掩去了目光中的一点怅然。

他八岁之后的人生,大约有一半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他的剑术、剑技皆源于诗延仪,神术乃晓雨霆所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祂从不许他称祂为老师。唯有行事准则和生存常识,是母亲日复一日引导而成。

换言之,除了最初的武艺基础,以及像极了父亲的外貌,他身上其实没剩什么父亲的痕迹。可每当他的母亲看向他时,他总生怕她会流露出太多对父亲的思念,甚至为此而悲伤……

倘若当真如此,他就是千古罪人了。

从前他会选择遵先王命暂返嘉氏,也有逃避这种可能的缘故。直到不久之前,他才放下一切杂念,在那片竹林中与母亲互敞心扉,终于明明白白地知道了,母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原来她从来都是胸怀宽广的,所以并不会对过去有所留恋,即便曾为此而痛苦过,也终究会打起精神来,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这是她奉行多年的生存原则,也是她美好的品德。她能获得如今殊荣,全是因着这般自在的心态。

最后的最后,倒是他……自扰了。

可母亲仿佛已看出了他的困惑,遂在那日的家宴后,特意叫上他去散步,并劝告他道:

每个人还年轻的时候,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烦恼,在成长的道路上,这是不可避免,也无法完全摒除的……你无需为此心生愁苦,只需记得一切外物皆是虚无,唯有仅属于你自己的本心,才是世间唯一的真宝。

当时,他并不明白母亲话中的含意,也不知要如何理解这番话,唯有默认记下了它,等那个答案自然到来……

而现在,他得到了那个答案。

因为有人撇开一切外物,直视了他的内心,又了解了一切他所不曾知之事,基于此,他也在对方的引导中,重新找到了本心,并真正寻到了适合自己走的路,即‘归常’。

毫无疑问,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他前世那样拼命地救世,只是希望让人们重展笑颜,今生总会持续性地陷入痛苦,也是因为今生总是被迫不寻常,也无法寻常。

现如今,他的搭档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独一无二的、能永恒回归寻常的机会。只要他循着那条通天大道,一步步往前走下去,就可以永远实现愿望,再也不必担忧任何事。

啊,说起那些担忧……

于他而言极其困难的问题,他搭档好像总有办法解决,也总能将那些事情周全得更好。就连他搭档的族人,虽然看着像是习惯了接受现实,但到底也没有拒绝配合。

有些时候,同族反而更难齐心,但如今的晓氏,似乎完全不存在这种情况……可见他搭档在家中,是颇有名望,甚至地位极尊崇的。一个能从上古延续至今的大族,会如此配合一个少年,自然也是意味着,这名少年非比寻常。

是啊,他搭档就是不一般,哪怕天塌下来,也能再造一个天送上去;既然他爱上了这个比神还要神化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完全丢掉过去那些阴霾,一心一意向前走呢?

当他想到这里时,月光似乎愈发明朗了——就像他当下的心一样。

这点变化并不算大,却是吸引了正在看建筑的晓云驰,让他抬头去仰望夜空,最终什么也没表达,只看着月亮沉默,并想起了他母后曾经如玩笑般说给他听过的一番话。

阿娘有你之前,梦到过一个神奇的夜晚——母后这样说着,轻抚着他的头发,笑容如月光般柔和。

起初,梦中的夜空云翳重重,像被黑纱笼罩了似的;可没过多久,云翳便匆匆散去,将灿烂星光还给了人间。

原来,是有一颗灿金的月亮,乘着彩云舆,从东奔到西,又从西奔到东,驱散了所有云翳,也驱散了一切阴霾。

再后来,你就来到了家里,成了阿爹、阿娘最重要的亲人,也带来了全新的幸福。所以啊,阿娘有时候总会觉得,我的小驰就是那颗月亮,无论身在何方,终能成为圣洁的光……

之后的话,他就不知道了,因为母后还没有说完话,就被一通语音通讯叫走,到晚上才回,直累得倒头就睡得不省人事,次日差点没能起来参加行令台的朝会,更不必提讲完那番话了。

他会是月亮吗?他不知道,也不觉得他是。从古至今,月神有且仅有闻征一个,哪里可能让其他人或神与这个称号沾边?

但是……他侧头看向正仰望着月亮,唇畔还挂着些笑意的嘉长川,若有所思。

从他降世起,有一些事情,好像已渐渐变得与古代不一样了。如今的月光,难道还有能洗涤神心的作用吗,可倘若不是,怎么他的搭档两次有所进益,都是在晚上、在月光下,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在白天触发这个效果?

难不成,他和月亮真有点什么关系?他这样想着,再一次抬起头,凝视着从来沉默的月亮。倘若有关系,又会是怎样的关系呢?

过了一会儿,嘉长川回过神来,将视线投向晓云驰,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我是什么。”晓云驰随口答道。“还在想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随便一说,也不可能得到什么答案,谁知,嘉长川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即回复道:“你只是你,从虚无中来,最终又会成为全新的‘本源’。”

啊?晓云驰顿时愕然,瞪大了双眼扭头看向嘉长川,极震惊地看着他。这不对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全宇宙范围内都没几个本源神,你却说我能成为本源?

“相传,完整的法则,可以直视一切未来。”嘉长川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现在……我好像,证实了这个观点。”

“好吧。不过,你以后可千万别给人预言。”晓云驰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抓着嘉长川的两肩,语气郑重道。“太遥远的未来,对人来说多少有点吓人,就算是其他神……”

“就算我说了,祂们也不会相信的。”嘉长川轻叹了一声。“即便是最初的云英十二神,也很难完全相信这些。”

“云英十二神?”晓云驰有些茫然。“这是什么说法?”

嘉长川想了想,道:“在天中的上古传说中,云英星系初成时,此间仅有以琉璃君为尊主神的十二位上神。云英最初的一切,以及云英宇宙民的诞生,亦皆是十二神的创造及赐福所致。”

“除琉璃君以外的十一位神明,分别是谁?”晓云驰追问道。

“分别是……”嘉长川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把话说下去。

“武者共首庄逍遥,正见之主弥飞源,行者共主罗青娑,大地本源神赵璩,众水本源神殷樘,山川本源神闻伐,生机本源神花芜,月神闻征,魔神共主赫莉谛妮,界海之主青瑚光,以及在此诞生的‘音声之主’——乔知云。”

“众水本源……”晓云驰回忆了下这个形容,若有所思。“所以,只云英星系这一处,就有四位本源神留驻吗?”

“是的。”嘉长川给出了肯定答案。“只云英这一处,就有四位本源神留驻。其余几位本源神,有的死在了第一次诸神之战中,有的则留于他方做为主神,只在从前偶尔来访。”

晓云驰听到这里,都不知道该先为了什么而感到震惊好了。先不提云英有四位本源神,诸神之战居然不止发生过一次?如果他们所知的诸神之战,并不是状况最严重的一次,那么……

“第一次诸神之战,发生在很遥远的上古。”嘉长川看着搭档的表情,选了件自己能讲的事,将大致事件娓娓道来。“原初魔祖诞生后,成立了漆红宫,放任手下在宇宙诸界四处横行,自己则常驻于云英,与云英十二神作对。”

“彼时,邪魔当道,神途黯淡,好在人间众生尚能感受神力、使用神术,多少也能抵御魔扰,才不至于落到生灵涂炭的境地。”

“在漫长的战争中,人们逐渐组建起了家族,各自建设起巨大的防御工事,即‘城池’,又学会了分工合作,开始在城中休养生息……”

“而结束这场战争的,就是我们所熟知的昼夜双神。”嘉长川说到这儿,抬眸看了眼远方,忽然话锋一转,直接说了这场战事的结局。

“昼神组建靖原军,将原初魔祖党羽拦在云英之外长达万年,夜君则是于寿及万岁之日,亲自率领天驰军,打碎了最初的漆红宫,甚至第一次杀死了原初魔祖的本体。”

“彼时的诸界众神,在得知原初魔祖并非不死之身后,振奋了相当一段岁月。但所有神都没能想到的是,仅仅时隔万年后,原初魔祖便再度率党羽卷土重来,甚至重建了漆红宫。”

“直到那时,众神才得以知晓,原初魔祖虽然并非不死之身,却也无法真正被杀死——”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的宫殿底下,就极突兀地飞出一个人影,落在殿顶四下张望一阵,目光迅速锁定了他们所在方向,随即将手拢在嘴边,大喊道:

“长川!别看月亮啦!我姑妈刚才找你好久,还说有事情要问你嘞!”

嘉长川缓缓扶了一下额头,心道‘果然如此’,继而指着那个人影,对晓云驰道:“那是我三表哥诗霁光,他向来如此……我回头就去揍他。”

“可别,你是神,实力跟他就不是一个水准,万一给人打坏怎么办?”晓云驰抬手拍了他一下,随即撑着屋脊起身,还拍了拍手上的灰。“既然他都来叫你了,你就去呗。”

然而嘉长川并不放心,问道:“那你呢?”

“我啊?”晓云驰抬手点亮通讯器,给他看了一眼信息记录,来自于晓周衍的‘99+’赫然在目。“我这位族叔应该也过来了,我得去安抚他一下,以免他到我父皇面前乱讲。”

“你呀你……”嘉长川哭笑不得。“你这位族叔的年纪不算小了,不要欺负老人家呀。”

“他才不是什么老人家。”晓云驰不乐意被他当小孩儿,当即抱起双臂,颇不满地哼了一声。“别人活到一千多岁,只想早点退休养老,他活到一千多岁,还能跟我父母一起征战四方呢!”

哦豁,合着这还是位有从龙之功,并且至今依旧忠诚不改的老臣?嘉长川闻言,又扶了一下额头。难怪,难怪他搭档会去安抚对方,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哎呀,总之,你要去见你姨母,我也得走开一会儿。”晓云驰见他作不认同状,伸出手把他从屋脊上拽得站起来,随即穿过空间裂隙跑掉了。“忙完后记得叫我啊!”

嘉长川看着他消失,点亮通讯器,给他搭档发了句‘知道了’,便纵身腾云而起,朝诗霁光所在处去。说实在话,他挺好奇的,他堂姨突然这么急着找他,到底是有什么事?

不提他之后究竟要面对什么,只说匆匆离开去跟晓周衍接头,以免通讯器因短时间接收过多信息而发烫的晓云驰。

穿过空间裂隙后,他大致翻了翻晓周衍发的消息,得知对方当前在云锋城下,诗氏给外交组安排的住宿府邸里,便立刻定位对方,再次穿过空间裂隙,直接站在了晓周衍面前,还很热情地说了声‘嗨’。

他这一声出得大且突然,刚喝进去半口水的晓周衍,险些没被他吓得把水喷了——要知道,极昼星系极端尚武,治安一般,在这儿大半夜的突然被贴脸,很容易让人联想刑事犯罪啊!

待看清来人,晓周衍才勉强吞下那口水,‘颤巍巍’地往茶桌旁一坐,把水杯往身边小几上一拍,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开口道:

“咳……殿下,下次过来的时候,请不要再这样锻炼老夫的心脏了。老夫是真的老了,没办法再像十几年前那样陪您玩儿咯。”

晓云驰看了看那只水杯——很好,它碎了,但没完全碎,仍保持着基本的形状,但的确已经碎成了沫。动手的人八成,不,绝对有在生气,只是迫于不能揍他,迁怒了水杯而已。

于是他一抚衣摆,瞬间换了身从前的常服,上前揪住晓周衍的袖子,看似在主动示弱,实则非常无赖地卖乖道:“好呢,知道啦,我下次一定好好走门,就别生我的气了嘛。”

“希望您真的会走门。”晓周衍听着他撒娇,不动声色抽走了被抓的袖子。“另外,您只是出趟远门儿,居然跟别的神——”

“不管您打算说什么,我都必须提醒您,那是我尚未结契的同命神。”晓云驰觉得他没憋好话,立刻开口打断了他。“我们的关系是绝对正当的,请不要用这件事来批评我。”

晓周衍当场就愣住了,他听到了啥?未结契同命神,这跟未婚配偶有啥区别?别以为他没有见过神,就不知道同命契有很多种,谁知道你俩结契以后,到底会是哪一种关系啊!

“这件事,我会自己去跟父皇解释。”晓云驰见他沉默,转身往屋内榻上一坐,半点都没打算客气。“以及,您不妨猜一猜,倘若我与他并没有交好,您今儿上诗氏去,还能回得来否?”

晓周衍却面色数变,当场反问道:“长宴公子与那位是何关系,那位的母亲又是谁?”

“嘉长宴是他的堂兄,他的母亲是诗氏本家的诗梓约夫人。”晓云驰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微微挑了挑眉。“这有何不妥吗?”

“那位诗梓约夫人,如今在沐雨过得很潇洒,还成了两位陛下的新朋友。”晓周衍却给了他一个颇为微妙的答案。“恕老夫冒昧,殿下,她在改签户口时,曾说自己的配偶已经身故……”

“嗯,某种意义上,她的配偶的确‘身故’了。这是十四年前的事,只要有心就能知道。”晓云驰想了想,用模棱两可的话回复了他。“您刚才说,她成了我父母的新朋友?”

“是。”晓周衍叹了口气。“短短的半个月里,她为两位陛下分了不少忧,如今已受封荣仪侯,在行令台做平仪令。虽然这算个闲职,但内四部那边……”

“您不必担心,内四部自有我母后去调节。”晓云驰笑道。“算算时日,梓约夫人在沐雨,住了至少有半月了,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您真的半点都没有了解过吗?”

晓周衍选择沉默,如果他没有了解过,甚至接触过对方,又怎会被外派来这里?

“更何况。”晓云驰见他态度有变,当即话锋一转道。“我母后向来以德能取才,非意外情况,绝不会突然提拔某人,所以……我哥是不是已经有太子妃了?”

是了,就是如此,除非皇后位马上要交接,他母后绝不会突然给自己找个帮手,更不要说是找一个有三位神明亲属的帮手。这种人用不好,就会祸及己身,神的报复心到底有多强,他不信他母后半点也不知!

“还没有。”晓周衍道。“但就在不久前,太子殿下突然向皇上请求赐婚,并在取得御诏当日,与盈成苏氏主家五房的小姐苏梧兰定了亲。若无意外,这苏小姐就是未来皇后了。”

“盈成苏氏?”听到这个家族,晓云驰微微地皱了眉。“是盈成郡那个新生家族吧,他家族长,是不是勘探部的后勤官苏拓之?”

“是的。”晓周衍点了点头。“他本是现任总长手下的秘书官,与他同属苏氏的苏探峰出事后,他就从总长处辞职,到后勤整理资料去了。”

他说到这儿,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另外,据介绍所调查,苏梧兰是苏探峰的女儿。这也导致,族内虽然认可苏梧兰的能力,却不太认可她的出身,您看……”

“我不看。这事儿啊,必须得让我哥忙去。”晓云驰听到这个话题,立刻低头去翻戒指,试图找出点什么信物送回去。“您可知道,苏探峰当年见到的,究竟是什么?”

晓周衍闻言心头一凛,忙追问道:“殿下可是见到了……”

“是啊,见到了。”晓云驰没翻到他想找的,遗憾地放下了手。“那颗星球是前风神的本命星,那只手是前风神的化身,那一挺大枪,是前风神的神兵。”

“前风神不是消失了两千多年吗,那是因为他被诅咒了,差点儿没神陨。这不,我前几天有事去了趟天启星,顺手给他治好了,还把那什么的魔岚神给干掉了——”

“什么!”晓周衍听到这里,大惊失色地弹了起来,两步奔到晓云驰面前,一把扣住他腕子,不由分说开始检查他的身体状况。“那魔岚神可是千把岁的老魔,您——你不要命了!”

然而他探着探着,竟是越探越心惊,殿下的脉象怎么完全变了,全不似人,反倒像……

晓云驰知道他发现了,便笑着将右手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道:“我不是人啦,衍叔爷。既然我都不是人了,杀个大魔神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您……唉!”晓周衍知道他又在避重就轻,却完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收回手退开,重重地叹了口气。“就算您不是人,也不能做这样的事。那是天启星的问题,它就不该由您去处理。”

“是啊,它本不该由我去处理。”晓云驰两手一摊,作无奈状。“所以,前风神承了我的人情,月神给了我礼物,闻选悦国主助我良多,风雪民和风雪仙也不会忘记,我曾经做过这些。”

“对了,还有一件事,是这样的……”他说到这里,便迅速转移了话题。“嘉氏有意加入沐雨,您知道的吧?他们在沐雨星附近买了星球,大概过不多久就会搬过去。”

“这是好事。”晓周衍很想继续上一个话题,但心知自己拗不过晓云驰,只好顺着当前想话题说了下去。“倘若细节上运作得当,沐雨国将迎来第十一颗属星。您特意提起此事,是因为它有何不妥吗?”

“没有不妥,只是有点小麻烦。”晓云驰轻轻摇了摇头。“嘉长宴有个妹妹,被闻国主看上了,他们这次购买的星球,也是闻国主亲自挑出来,折价卖给嘉氏的。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他家应该会和闻国主结亲。”

晓周衍挑了挑眉。“他们在两边下注?”

“不,恰恰相反。”晓云驰想着嘉长川对此事的态度,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是闻国主主意已定,非要把人带回家不可,嘉氏再怎么不情愿,也留不住这个女儿了。”

“再者,嘉氏向我投诚的时候,闻国主可还没认识那位嘉姑娘呢。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沐雨国才是那个先来者,又怎能受制于人?”

晓周衍没有马上对此发表意见,只先沉默着想了一下,才缓缓点了点头。是了,倘若嘉氏当真两边下注,以殿下的性子,一定会放弃合作,又怎会让他去接触嘉长宴?

但他一转念间,又想,殿下和长宴公子关系不错,今晚的那位神,又是长宴公子的堂弟……那么,那位的身份,岂不是之前在女王婚礼上与殿下坐在一起,又在殿下离开后,突然不见踪迹的前极昼上将,嘉长川?

他突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如此,殿下会和那人认识,想来完全是不打不相识。基于此因素,就算他们没有交好,关系也不会太糟,毕竟殿下‘从不与人结仇’,只会一了百了地当场干掉所有仇家。

既然如此,殿下会和对方商量着结同命契,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哎呀。”就在他沉思时,晓云驰忽然抬起手点亮通讯器,毫不掩饰地点开一个聊天框,向他展示了一条新消息。“衍叔爷,您还有别的事没?有人找我,我得尽快走了。”

嗯?晓周衍微眯起眼,盯着那块浮空光幕,见联系人的名字果然与他猜的一样,心中便隐约有了思量。在他调查到的信息中,嘉长川不是个爱与人结交的,怎么会主动给人发消息?

“衍叔爷?”晓云驰等得心焦,只恨不能马上飞走,见晓周衍没有搭话,当即催着问了一句。“您还有——”

“太子殿下托老夫给您捎了物件儿。”晓周衍看他着急,猜到了是什么事,当即从储物腰带里翻出一把折扇,捧着它递向了晓云驰。太子殿下还交代说,让您务必妥帖收好此物。”

“哦?”晓云驰熄了通讯器,接过扇子展开,大概看了看扇面,就将它随手折起插进了腰封。“除此之外,我哥还有说别的什么吗?”

“没有。”晓周衍道。

“那我走了啊。”确定他真的没事了,晓云驰当即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飞了出去,连反应时间都没给晓周衍留——他还急着去找他搭档呢!

晓周衍险些没被他气死,这兔崽子,去约会还敢走窗户,这么大张旗鼓,是生怕其他外交官不知道你要去约会吗!

可就算他再生气,晓云驰也不会知道,哪怕知道也不会在乎。事有轻重缓急,他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与他搭档接头,其他事——不包括他哥交代的,必须一律靠边儿去。

说来也怪,自从他与嘉长川互通心意,他就难以自制地想和对方待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块儿坐着,什么也不干,也比长时间分开要好太多。

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后,原来会变得这么奇怪,再这样下去,他就什么也没心思做了……这该如何是好哟!

好在他没飞多久,就在前方空中看到了踏云来寻他的嘉长川;他瞬时便双眸一亮,连忙纵身蹿过去,将他心心念念的神明抱了个满怀,哪管他们还在半空中——他也实在顾不得了。

奇怪就奇怪吧!他想。他就是喜欢他搭档,特别喜欢,若非他还不够厚脸皮,他非得多找点借口,给他们创造黏糊的条件不可!

在他扑过来的瞬间,嘉长川忙伸手去接他,随后便箍着他的腰,将他按在了怀里。他不确定他搭档能不能腾云,若不能,可是要摔下去的。神摔一下虽然不会出事,却也免不了疼啊!

晓云驰瞧他这样紧张,觉得非常有意思,当即抬头在他颊侧亲了一口,语气暧昧地调笑道:“长川哥哥,你就这么担心我啊?”

这句话几乎是凑在嘉长川耳边讲的,那伴着语调吐露的微弱气流,也一并拍在嘉长川耳畔,直将他弄得浑身一顿,片刻后才回神,垂眸瞧着怀中人,低声道:“你正经些。”

“我正经着呢。”晓云驰伸手,将他左鬓边的垂发虚绕上手指,捻着那颗触手温润的猫睛石,笑眯眯地说道。“难道,你想看我先前那副模样?那多不好啊,冷冰冰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嘉长川轻轻叹了口气,垂首吻了吻他的眉心。“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做这种……近乎于撩拨的举动了。”

啊?听到这语气一本正经,但态度像在戏弄于人的话,晓云驰的脑袋里嗡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情况?

嘉长川却没有给他留思考的时间,而是迅速转移了话题,说道:“突发情况,我师祖带着一卷御诏回来了,说是奉沐雨皇帝之命,要迎接诗氏重回沐雨。我外祖他们也打算尽快走,现在正在收拾行装呢。”

“怎么回事,御诏上写了什么?”晓云驰顿时就皱了眉,他父皇怎么突然愿意掺和这些事了,是沐雨星上发生了什么吗?

“此事与我母亲有关。”嘉长川带他迅速落在附近山头上,随即从戒指里掏出那御诏,将它递进了晓云驰手里。“御诏上说,荣仪侯护国有功,特改封为护国侯,并赐封地、府邸,以为嘉奖。诗氏作为其家族,亦当归国同享恩荫。”

“是吗?”晓云驰展开御诏,逐字逐句看着,喃喃道。“原来,‘新朋友’是这个意思啊……”

随后他抬起头,将那卷御诏还回去,直视着嘉长川的眼睛,问道:“如果我现在把你抢回去,你会愿意吗?”

嘉长川愣了一下,收起御诏,屈指敲敲他的脑瓜,无奈道:“小驰啊,小驰,你又糊涂了呀。我是属于你的,你怎么总记不得这回事呢?这样可不好,看起来笨笨的。”

“你才笨呢。”晓云驰转身找了块石头坐下,语气中难掩落寞。“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沐雨错综复杂的本土势力吧。”嘉长川绕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握住他的双手,极认真地看着他,缓声道。“你担心自己的爱意,会给我,甚至给诗、嘉两族带来麻烦,对不对?”

“我……”晓云驰被他说中了一半心事,难免有些难过,连忙撇开头躲避他的目光,省得自己不慎情绪失控,掉下泪来。

诗梓约会成为沐雨的国之重臣,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事,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父母竟会如此信任她,甚至愿意为了她,请动诗延仪迎回诗氏全族……

一切都很完美,特别完美,诗氏回了故乡,还有了合法地位,甚至还是恩荫族,能大受重用至少三十年;即将与诗氏联姻的嘉氏,也能因此得到妥当的安排,无需担忧是否能融入当地。

可是,这样一来,两族前路上唯一的阻碍,竟偏偏就成了他的感情。虽然搭档情在沐雨屡见不鲜,但他们却绝非纯粹的搭档啊……他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这叫他该怎么办才好?

紧接着,他听到嘉长川说——

“这样想是不对的,小驰。”嘉长川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行让他转回头来,非常认真地对他说道。“爱不仅是一种情感,更是一种力量。”

“譬如从古至今,常有神明护世、仁王护国,何以如此?皆因其心中怀爱,不忍见苦,故得以长存不衰,永佑众生。又如那位最初的污染者,倘若他不爱妻子,必然会被魔气同化,成为原初魔祖的党羽。”

“你看,它是如此重要,足以决定一人,甚至整个天下的命运,又怎会成为麻烦呢?”

原来还能这样想吗?晓云驰怔怔地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爱能战胜一切困难,所以也绝不会成为麻烦?

“说句很大不敬的话。”嘉长川也眨了眨眼,缓缓道。“我是神,你是未来神,两位神是否能够携手同心,除开深爱你我的亲人,谁还能有资格评断呢?我们自己的事,与旁人何干?”

话虽这么说,但他在过来前,却是刚被一群长辈——哦,除了两位外祖父母及其家属,‘三堂会审’了一遍的,甚至有不少当年和他师祖一起到这边来的长老,都希望他能够再接再厉,多从他搭档身上捞点儿‘好处’。

若非他的一众同辈表亲足够靠谱,纷纷第一时间开口挑起骂战,他就要当场拔剑,直接上演血溅议事厅了。天都不能知道,他是在谈恋爱,不是在搞利益,这群无关人员干嘛反应那么大,都把他是神这事儿忘了不成?

最后他能正常地离开,也没有血溅议事厅,还是多亏了他师祖来得足够及时,再加上青凤、青鸾两姐妹相助——

双方皆即将动手时,他师祖突然推门而入,带着一队沐雨天驰军挤进议事厅,宣读了手中的御诏。这下可惊毁了那群老顽固,沐雨现任皇帝居然要迎诗氏回迁,还是因为他母亲一人之功?开什么星际玩笑!

他师祖刚宣读完御诏,诗青凤就顺势接近他师祖,假装要观瞻御诏,随即一伸手捞走了它,丢给早已溜去门外接应的诗青鸾,又把他往门外一推,‘啪叽’关上了议事厅大门,将突然爆发开的怒喝与打架声也一并关在了屋里……

果不其然,他师祖还是那么暴脾气,但凡能把人打服,就绝不多说一个字,更不可能去解释什么。用她的话说,既然她连神号都是‘无慈’了,那她没什么慈悲心,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诗青鸾虽然很想留下来看打架,但到底还是没去看,迅速同他离开了云锋城,让他赶紧着去找‘朋友’,随后便将御诏塞给他,自己上西星城去找他堂兄了……

好吧,她看起来很希望两族能够一起出发,但愿他堂兄能连夜收拾好行李吧!

至于他师祖会不会把那群老顽固打出好歹,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要他说,他们真见了时神也是该,明知道他全家都不好惹,还非要趁他母亲不在时来掺和,把他的亲人架在‘火’上烤,不是取死有道是什么?

但他是不会跟晓云驰讲这些的。将这些事情讲出来,只会破坏他们的感情,显得他好像多么不容易一样——哪怕他们都很清楚,那些人根本就只是在为他们自己考虑而已,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的家族到底会如何。

所以,他说完那番‘我们与旁人无关’的话,就缓缓收回手,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爱人,再不发一言。有些事情只能点到为止,不是吗?

晓云驰为他这番话小小地震惊了一下,随即难免心中泛苦——诗氏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的搭档有了这种感触?只是他不说,他也不好多问,毕竟他也是在为他着想。

不过,他觉得他搭档可能忘记了,只要诗氏到了沐雨,他作为沐雨亲王,就有资格过问一切对局势不利的事了。到时候,某地发生过何事,又因何而起,他都能清楚地知道,又怎么可能会找不出解决方法?

晓氏皇族向来与其他皇族不同,是一支自家拥有超强武力,且权力高度集中的皇族;若有谁想将恶意散入民间,甚至像梅氏,乃至前朝七子那样祸国殃民,就是在与整个晓氏为敌。

哪怕是皇帝改革,也得考虑天下人的心情,除非大乱之世,否则只要有人不愿,皇帝就不能贸然违背民意而举事,不然……下场不言而喻,必然与那两个自尽的皇帝一样。

所以,在不影响民间的前提下,倘若诗氏敢让他为难,他也不介意发点疯。他救他们是为了他搭档一家,以及能让双方更好地合作,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麻烦回来的!

但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对嘉长川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只是我们,与旁人无关。我不会再为他人莫须有的意见而为难了,也会尽量不为这些而难过,你就放心吧。”

“倒也不必如此。”嘉长川很无奈地笑了笑。“我觉得,你可能对本朝沐雨民有点儿误会。”

“什么误会?”晓云驰微微瞪大了眼。

“他们比任何一时代的人都要开放,有些格外离经叛道的事,在他们看来……呃,都属正常。”嘉长川想起自己母亲发来的那些调查记录,面上一时间色彩纷呈。“你见过他们给昼夜双神写风月话本的样子吗?”

啊?晓云驰的大脑停滞了,他听到了什么,沐雨民干了什么?如果他没有听错……是‘给昼夜双神写风月话本’吗?有没有搞错啊,合着老古董竟是他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反应过来,无奈地笑道:“这样啊,倒是我跟不上时代了。”

“你倒也不必同化得这么快。”嘉长川哆嗦了一下,他母亲说得对,本代沐雨人的思维,当真和前人完全不一样。“在跟上时代之前,我真诚地建议你,先看看他们都写了些什么。”

“写了什么?”晓云驰真诚地询问道。

“不太好明讲,只能说,倘若夜君本尊看到,他绝对会立刻、马上,飞快地腾云逃走。”嘉长川不想说这个,只觉得那些东西少儿不宜。“另外,我母亲刚才给我发消息……”

“诗姨说了什么?”晓云驰抢问道。

“说你母后很想你,每天却只有深夜才有空,想给你打通讯都不成,很是心酸。”嘉长川迟疑了很久,才说了这样一句话。“沐雨国的皇后陛下,原来这样忙的吗?”

“是啊。”晓云驰苦笑了一下。“除了教我学习异能术的那几年,她没有一刻清闲,也不敢闲。前朝给我们留下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一旦我们放松警惕,他们就可能卷土重来。”

“这样啊。”嘉长川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才会这样累,才会觉得自己总在给别人添麻烦?可是,据我母亲调查,拥戴新朝的本土沐雨民,没有谁会觉得你很麻烦,还都很感谢你呢。”

晓云驰沉默许久,缓缓问道:“是吗?”

“是啊。”嘉长川伸手碰一碰晓云驰的戒指,给他传输了一个文件夹。“这是完整的调查记录,里面还有不少暗访实录影像。最关键的是,这份记录,是你母后亲自监制的。”

“这样啊……”晓云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时间表情变得扭曲起来。“啊?”

不是,诗姨和他阿娘两个贵人凑在一块儿,都干了些什么啊?他以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下都藏不住了,悲剧哟……他未来表嫂的能力这么强吗,竟能让他母后闲下来去做这个?

沐雨皇室有个传统,即‘确认太子妃人选后,便立即派出辅政官团,助未来太子妃学习理政’。待到太子即将继位,进入正命台参政时,太子妃也会进入行令台,与皇后及行令台诸女官共事,渐渐接手一切事务。

至于在此期间,太子妃会不会悔婚?那是太子的事情,跟晓氏宗祠可没什么关系。

就算她真悔了婚,也没有什么所谓。

毕竟,能成为未来太子妃的人,很少有非常差劲的,无论如何,她们都能成为英杰,会因此而感到‘受伤’的,就只有太子自己而已……

说回正题。晓云驰一边想着未来表嫂的事,一边抽出腰间那把折扇,正式观察起他哥的这份礼物来——

这是一把轻便的日常手持扇,扇骨为金竹,扇面是淡鹅黄色的轻绢,上绘一幅‘木槿映日图’,左侧的竖写落款处,写着‘昭弥皇帝伍佰捌拾柒年云溪太子制’,还印了一枚鲜红的‘恒明’图章。

他看着将开未开的木槿花,淡淡地笑了笑。他哥可真是他亲哥啊,不但调查了他在做什么,还亲手做扇子给他玩,甚至作画托物言志,表示只要他愿意坚持,自己就会一直做他的后盾……

如此一来,他大概能明白,他哥为什么会和苏梧兰小姐定亲了。

她父亲苏探峰是个有神缘的人,即便在见过风神化身后被迫‘疯掉’,依然有概率能直面神明;而作为其女的她,或许也拥有类似的神缘,甚至已经有过面神记录,才会被选为太子妃……

他是不了解她,可他了解他哥啊,但凡某事并不确定,他哥是绝不会去做的。只是,这样对苏梧兰小姐来说,真的公平吗?

然而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嘉长川突然缓缓站起身,用很怪异的语气道:“哪儿来的乌鸦味儿,还这么浓?”

“乌鸦?”晓云驰眨眨眼,起身看了下四周,继而看着搭档困惑道。“这附近没有乌鸦啊。”

“没有?”嘉长川探查过四周,没发现什么,便低头盯住了搭档手中的扇子。“小驰,这扇子是谁给你的?”

“我哥托外交组长带来的啊。”晓云驰看着他警惕的表情,察觉到一丝不对,缓缓地皱了眉。“它有什么问题吗?”

“扇子没问题,有事情的恐怕是做它的人。”嘉长川放出一丝神力,伸手往扇面上抚了一下。“你哥身边很可能出了魔神,还是那种魔力高强,极擅隐匿,甚至能使用正神力的大魔神。”

“哪个正魔神这么有闲?”晓云驰看着扇面上逐渐浮现出的羽毛压痕,眼底渐渐染上了煞气。“生怕我做事不尽心,就用我哥来威胁我,可真是好样的,好得很呐!”

“等等,你先别生气。”嘉长川伸手按住那个压痕,再次放出神力,又念了句感应咒,才继续把话说下去。“咦……怪哉,祂好像并没有恶意,甚至是为协助你哥而来的?”

什么?晓云驰将发未发的怒气顿时消弭了,心中只剩下无穷的无语。哪个正魔神这么有闲,竟特意穿过玉姬星系壁障,来神界找他哥玩儿?祂没有自己的领地,没有自己的公务吗?

等等……壁障?

想到这个问题,他忽然就毛骨悚然了,到底是哪个玉姬星系的正魔神,才能随意穿过壁障,或者干脆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有留在壁障里,甚至还没被时神追杀啊?

嘉长川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他大概知道那魔神是谁了,先前他闻到的乌鸦味儿,也是对方故意留在扇子上,好让其他魔神以此辨别敌友的。

只是,他着实想不明白,灵骁君怎么会放着神职不做,跑去沐雨星做起人来了?祂不是一向瞧不上尘世吗,怎偏偏就用玉姬密咒,进行了最危险的‘本生转世’,成为了凡人的儿女呢?

“你说……我哥他,真能发现这回事儿吗?”一片寂静中,晓云驰颤抖着开口问道。“还是说,他和这个魔神,已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他有一种糟糕的预感,这个魔神绝对是现任魔境神萨兰谛闻。弥飞源昔日的提醒,和风乘麟曾对他唱过的那句‘灵骁神帝在令台’,于此刻彻底对上了——令台,令台,行令台,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萨兰谛闻分明是男魔神啊,怎么可能进入从来只有女官员的行令台,协助他母后理政呢?就算祂始终维持化身,行为上也不可能与沐雨人一致,绝对会被迅速发现,除非……

“我不知道。”嘉长川用很轻的声音回答道。“他家的隐匿神术天下第一,我追溯不到他的具体行踪和当前身份……抱歉。”

“不要抱歉,长川。”晓云驰叹着气,将扇子收进戒指,伸手环住嘉长川的腰,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肩头。“谁也不是万能的,你肯为这些尽心,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嘉长川没有对此做出回应,只是静静地抬手与爱人相拥,在心中默然叹息了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沐雨这个星国,怎么也和拱卫‘她’的神明一样,这么多灾多难呢?

就在两人尽皆无言时,嘉长川的通讯器忽然响起,并自行接起了一通语音通讯。诗延仪骄傲张扬的声音随即传来,很大声地笑说道——

“长川,那群老顽固都被我丢去赤乌山啦!”她笑得畅快且猖狂,好似完成了一桩天大的事。“他们还在用从前的眼光看世界,已经永远跟不上时代了,被淘汰掉也是必然的嘛!”

“是是是,您开心就好。”嘉长川迅速调低了通讯器音量,才无奈地应声道。“您自己还好吗,我外祖父他们都没事吧?”

“那当然了,嘿嘿!”诗延仪笑得更得意了。“有我在场,他们连破皮的机会都不能有!”

“哦?”晓云驰听到这话,缓缓后退几步抱起双臂,笑着盯住自家搭档,语气变得有些危险。“长川,我走开之后,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通讯器对面的诗延仪,突然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鹅一样哑掉了。天老娘哟,她怎么就忘了,她徒孙此刻正跟这位在一起啊!完了,完了,这回啊,她真的要晚节不保喽!

“革除守旧派罢了。”嘉长川耸一耸肩,非常轻松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诗氏不会辜负任何人的信任,所以会时常剔除不利因素。就算这个因素是自家人,也绝对不会被留下。”

什么?晓云驰打了个哆嗦,连忙伸手揪住嘉长川的衣领,急切追问道:“你……不是,你没有亲自参战吧?”

“没有哦。”嘉长川垂首亲了亲搭档的额头,态度温和地回答道。“我的亲人们没让我插手,刚开战就把我丢出来了,还让我赶紧来找你呢。”

晓云驰这才放开了他,堪堪松了口气。神明不可妄杀凡人,倘若他搭档亲自动手,对面必定非死即残,这杀业可就大发了!

“嗨,长川可舍不得你,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能看着你们不好,是不是?”通讯器另一头的诗延仪,适时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还有,长川,你小子可得好好活着,千万别作,听见没有?”

“嗯,嗯,听见了。”嘉长川很敷衍地应着,并不打算正面回复这个问题。“您最近不是一直和我母亲待在一起吗,有没有见到过未来太子妃,还有太子殿下?”

“我没怎么见过太子,跟未来太子妃倒是相处甚多。”诗延仪‘嘿’了一声,语气稍微正经了那么一点。“哎呀,那小姑娘可好呢,人美心善,什么时候都温温柔柔的,办事儿还极妥帖,太子真是好福气,才能娶到这么个娘子……”

她那边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这边的长云二人却彻底面面相觑了。人美心善,温温柔柔,办事妥帖?哈?

这三个词儿,可跟他们印象中那个会让亲姐感到忌惮,开口就威胁众神滚出云英,脾气显然很差,就算不差也不能说是好的萨兰谛闻没一点关系,难道……他们搞错了?

“哦还有,每天行令台下班的时候,太子都会从正命台过来,接未来娘子下班呢。”诗延仪夸人夸得差不多,终于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不论晴雨都来,真的。”

“他俩在外头不太爱说话,毕竟要‘避嫌’嘛,我们都懂。但是行动上啊……啧啧。”

“行令台诸位实在忙不动了的时候,会找太子过来帮忙——嘿,只有皇后陛下和苏小姑娘请他的时候,他才来得最快,要是别人找,那是要么被政务拖住,要么根本叫不来。”

“正命台偶尔也会议事到深夜,这个时候呢,苏小姑娘就会在中宫借厨房,给太子留点晚膳,之后由内近卫军护送着下班回家去,第二天早上再和太子一起来……”

好嘛,这是真爱啊!晓云驰颇无奈地想着。真看不出来啊,他哥还是个大情种,他未来表嫂竟也差不多!到了这份上,不管萨兰谛闻在哪,他也只能祝兄嫂万年好合喽!

“对了,还有一件事。”诗延仪话说到这里,忽然拍了拍手,转而开始交代其他事。“沐雨又要迁都了,他们在南北交界策划了一座新城,大概下个月就会搬进去。”

“迁都?”晓云驰大为震惊,这事儿并不小,怎么他父母也好,他哥一家也罢,根本没人向他提及此事啊?

“是啊,迁都。”诗延仪很短暂地叹了口气。“故国既已改制,都城自然也要一并改了,才算是有了新气象。固守旧城只会腐朽,只会腐朽啊,呵呵……”

“师祖,您是不是又喝多了?”听见她话音儿逐渐变得不对劲,嘉长川立刻出声,打断了她的感慨。“醉了请去找流光主君醒醒酒,不要对我的殿下耍酒疯。”

诗延仪低声说了句‘抱歉’,才继续吐槽道:“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啊?你们也就认识了一个多月吧,一天到晚那么腻歪,居然还一直都没跟对方结同命契,真是奇哉……”

长云二人听着这话,对视一眼,唯有苦笑。先不提他们整日奔走,根本没空研究同命契到底要怎么结,他们可还没搞定所有长辈呢,突然间带个同命神回去,不是纯粹找骂吗?

“行了,我们这边差不多收拾好了,你三表哥也在去找你的路上了。”诗延仪不欲再说,草草开始讲结束语。“你们俩该干嘛干嘛,玩得高兴点,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随后,她没等嘉长川说点什么,就‘啪’地挂了通讯,好似一个讲完情报,发挥完全部作用后,就突然下线的游戏辅助角色。

嘉长川已经习惯了自家师祖的状况,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对此向搭档解释什么,也并不想在搭档面前揭起她的伤疤。

他师祖见到沐雨有变迁,就会感到很怅然,颇有一种伤古怀今,只遗憾这些变革没能发生在过去的样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师祖从前经历过什么,他是完全不知道的,也没人愿意告诉他,唯有那么一次,他曾听流光主君无意识地,用很遗憾的语气感慨过——

为何偏偏是你,曾在同一个日子里,失去了所有最爱你的人?祂守着‘酩酊大醉’的师祖,格外悲伤地注视着她,以晦涩的古代沐雨语低吟道。承受这般苦难的,为何偏偏是你?

若这世上当真有重生之法,就再好不过了,可恨她连半点希望都不想给你,可恨啊……你被折磨至此,为何偏又舍不得恨她?

因着这番没头尾的话,时至今日,他大概也明白了,师祖的‘醉’不是醉,而是无法疗愈的病。其发作时间不定,发作场景更不定,偶尔还会害她疯癫——先冲某处喊‘兰儿’,再拔剑朝那里砍,过后又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不说别的,只讲方才,但凡他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难保那‘兰儿’不会又出来作怪。流光主君和他母亲这会儿可不在这里,一旦出了什么事,又有谁能‘安慰’好她?

唉……那种事,谁知道呢?

他对面的晓云驰,静静地看着他面色数变,心中渐渐明了,所谓的‘醉’大抵是个暗号,能阻止诗延仪去做什么不得了的事。

真是奇怪啊,怎么目前留在世上的云英神,多少都带点精神创伤,还基本没办法治?按理说只要主神未死,这些问题就不会显现——

根据神话记载,云英主神祝琉璃,有着令神忘忧的能力,她甚至曾发过誓愿,希望但凡有她所在之处,彼方众生便能无忧。

虽然不知她的誓愿管没管用,但仔细想来,从云英初成到神祸时代,此灵山除了被原初魔祖骚扰,好像确实没发生过什么大事。是从卓谅成到来后,云英内部才开始反复出现问题,且问题根源几乎都与原初魔祖有关……

不对,好像不是这样——晓云驰忽而想起了颜小逸看向他时的目光。好像不是这样。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像在看姗姗来迟的救世主,恨不得尖声质问‘你为什么没有早点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又像在注视一台断头机器,欲将其毁之而后快,却不能动对方半分。

但颜小逸所恨的,当真就是他吗?倘若是,那么,在他们共同抵御天河的时候,祂又为何没趁机对他做手脚,还特意拉其他神去救他?

算了,不想了。他实在想不出个答案,只好不再去管这些思绪。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就像诗延仪说的那样,玩得高兴点。

而且……他也是才意识到,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搭档,虽然已经能把‘告白’当成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却还不曾正经地与对方商量过,选个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结契的事。

虽然他已经给了求亲戒,但说到底,那算是临时起意,实在太过草率,可他搭档等下要走,他也得再往天启星跑一趟,下次再见,可就不知是什么时日了……该怎么办呢?

“小驰?”在他苦思冥想时,嘉长川忽然出声唤他道。“在想什么呢,怎么一副苦相?”

“在想怎么补求亲仪式。”晓云驰再次选择了放弃思考,他自己朝不保夕,急着结同命作甚,万一他不幸殉道,他搭档可怎么办。“说来惭愧,我从前没关注过这些……就,什么也不知道。”

“没关系啊,日后总会知道的。”嘉长川伸手抚了抚他的鬓角,笑道。“我们的时间都还长着,你尽管去想、去做就好。只要不会伤到你自己,我就什么都能接受。”

“什么都能接受,说得倒好听。”晓云驰当即瞪了他一眼,语气变得有些幽怨。“你这样无私地爱我,万一日后有谁变成我来骗你——”

“他会零散地去见时神。”嘉长川笑眯眯地,用温柔的语调说了可怕的话。“这世上再找不出如你一般爱我的神了,倘若有谁敢假扮你来骗我,就必将付出代价。”

晓云驰闻言,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劝嘉长川什么,只低声道:“杀意收一收,你快要误伤我了。”

以如今的状况而论,能假扮他骗他搭档的,除了原初魔祖还会有谁?就算真有谁这么好事,以他搭档的能力,也绝不至于认不出来——

“好呢。”嘉长川立刻敛了杀意,笑着伸手将晓云驰圈进怀里,紧紧地搂了一下。“不过以后请不要提这种假说了,因为……看着并不爱我的人谎称爱我,只会令我感到恶心。”

晓云驰沉默了一下,随即抬手抚着他的脸,叹道:“以后不会有那种事了,你安心罢。”

他甚至都不必思考就能知道,他搭档的这种情绪,完全源于过去的心理阴影。豪族成员争权夺利时,向来是不择手段的,又哪会在意被卷入其中的孩子们,是否会为此而痛苦呢?

“嗯。”嘉长川侧头贴了贴搭档的掌心,笑容和声调亦愈发温和。“以后不会有那种事了。”

他其实很想说,某一种意义上,神也代表着极致的权利——于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生杀予夺之职权,对世间一切命运,皆有能力进行绝对的干预,乃至影响宇宙轮回速度。

可强大如斯的力量,却偏偏奈何不得尘世,更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命运就是如此,已经刻下印痕的东西,是改也改不得的。

玉姬魔神倒是创造过重生之术,最终却只有靖波王成功掌握其中要领,并于如今用在了神陨多年的洛希缇身上。

不过,靖波王为何没有选择更强的娜谟耶,而是选了并不瞩目,看似无足轻重的洛希缇呢?她连魔力都快没有了,完全在朝变成正神的道路走去,玉姬公主的身份,迟早会与她无关……

“咦哟。”就在他俩一边互相提供情绪价值,一边各怀心思时,一道不算收敛的感慨声,忽然从他俩附近的小灌木丛后面冒了出来。“我道是谁躲在这里跟人腻歪,原来是长川你啊!”

嘉长川听见这声音,立刻敛了笑意,径直往晓云驰面前一挡,语气不算好地回道:“我道是谁偷窥我们,原来是三表哥啊。怎么,家里的残局收拾完了,就上赶着来找我的不痛快吗?”

“这是什么话!”诗霁光听他贬损自己,立刻扒开灌木丛钻出来,抱着双臂站在他对面,光明正大地与他对视。“那帮老顽固想利用你,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事,跟咱们兄弟可没关系!”

“最好是这样。”嘉长川勉强回了他个笑脸,但皮笑肉不笑,显然还是不怎么高兴。“你大祖父是怎么安排这次行程的?”

“等青鸾和长宴兄向女王辞行回来后,马上就抬着城池走。”提起行程,诗霁光轻‘啧’了一声,显然对如此仓促的安排很不满。“诚灿伯父和漱香伯母,也会带着府上人跟我们一起。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嘉长川顿时沉默了——他有什么打算,这是什么问题?他这个没有家的人、没有信徒的神,也能有去处上的打算吗?

“长川。”在他满心茫然时,晓云驰突然伸出左手,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左手,缓声说道。“你还记得,只要沐雨外交组做完了我拜托的事,就能立刻、马上回沐雨去吗?”

“记得。”嘉长川笃定地回答了他。

“我父皇的御诏来得突然,我现在怀疑,沐雨境内很可能有了变故,只是所有人一致瞒着我,不肯让我知道罢了。”晓云驰轻轻攥了攥他的手,尽量冷静地说道。“所以,我稍后会通知外交组,立刻协同诗、嘉两族启程远航。”

嘉长川闭了闭眼,问道:“你想让我去为他们护航,是吗?”

“算是吧。”晓云驰没有给出肯定答案,却也没有否定什么。“此事我只能托付于你,否则……我无法心安。”

“好,我会去的。”嘉长川语气平淡地应了。“只是,我离开后,你又要去哪里?”

“回天启星找乔楷阳,把太昌宫的事办了。”想起那个随时可能熄灭,非人性已明显大于人性的火神,晓云驰轻轻地叹了口气。“沐雨的历史,有一部分留在了那里,我必须去把它找回来……对不起。”

“你是在做正事,不必为此感到歉疚。”见他又突然道歉,嘉长川立刻反握住他的手,镇定地安抚他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吗?”

“有。”晓云驰缓缓抽出被握住的左手,举手向天,放出了自己的战舰,让它自行悬浮于空。“组织起所有人,让他们都乘我的战舰出发。它是一艘皇室旗舰,但凡沐雨境内,见它恰如见我,你们……”

嘉长川还在认真听嘱咐,却不想在一旁当了半天电线杆的诗霁光,闻言顿时狂喜,当即绕过自家堂弟,朝晓云驰单膝跪地,并抱拳行礼道:“云锋诗氏多谢殿下隆恩!”

他真的很难不狂喜——这可是皇室旗舰啊!乘这艘战舰入沐雨境,他们就不用走流程,去排一眼望不到头的入港长队,只为等待审查,反而可以直接走皇室成员通道,一次性快速办完全部手续,还不会被质疑来意啦!哈哈!

“你给我悠着点!”见他竟如此大胆,嘉长川一时间警惕心大起,忙把自家搭档往身后一揽,说什么也不想让他看见。“我都挡得这么明显了,你还可劲儿往后闯,多冒昧啊!”

晓云驰目睹搭档突然情绪激动,一时间茫然又疑惑,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他搭档怎么防表哥防这么紧,难不成诗霁光这个人,还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爱好吗?

下一秒他这个想法就应验了,几乎在他搭档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颗顶着曙红发的脑袋,就从他搭档肩头探了出来,用一双棕红色的眼珠迅速看了他一眼,随即无比大胆地啧啧称奇起来——

“好一副神姿圣容!”诗霁光一边毫不吝惜地夸赞着,一边伸手戳了嘉长川两下,无比熟练地开始挑战表弟的底线。“难怪你防得这么严实呢,原来是怕人在自己眼前丢了啊!”

“我警告你,诗霁光,今天也算是个好日子,别逼我动手揍你啊!”嘉长川被刺激得额角直跳,当即抬手就要拔剑。真恼火啊,天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然而,他握着剑柄反复拔了两次,愣是没能顺利令它出鞘,低头查看后才发现,竟是晓云驰不动声色伸出手,握住了雪剑的下半截剑柄——而他居然半点儿都没觉察!

“算了吧,长川。”在他感到震惊时,晓云驰适时出声,挽救了诗霁光险些‘当场消失’的命运。“被看一眼而已,随他去,莫与他着恼。”

“哈?”嘉长川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当即很激烈地反问了一句。“这也能叫‘而已’?”

“不然呢?”晓云驰挑一挑眉,松开剑柄,拉着自家搭档转过身,往他唇畔亲了一口。“你仔细想一想,我还会对谁这样做,对谁有这种‘兴趣’?倘若这不能叫‘而已’,我倒不如给你戴一顶帷帽,让别人都不能看你好了。”

旁边的诗霁光见到这一幕,当场就懵了——美人殿下啊,你在我这个‘表舅哥’面前说这种话,就一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吗?我当你是佳公子,你却让我做小丑,这合适吗,啊!

“你你……”在他颇为深沉的目光中,嘉长川被这话臊得手足无措,好歹旁边还有个人,怎么就说起这个了!那兴趣是什么东西,他一点儿都不想明白!啊!

“好啦好啦,快去吧。”晓云驰觑了怔住的诗霁光一眼,旁若无人地温声安抚起自家搭档来。“我不在的时候,一切就拜托你了哦。”

“哦好。”嘉长川艰难地应了一声,立刻转身便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在向前行,甚至忘记了自己会腾云。他刚才是被戏弄了吧,是吧?

诗霁光已经被打击到恍惚了,双目无神地同晓云驰道别后,便迅速地往山下飞去,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向来凶悍的表弟,在沐雨王这里,居然是如此轻易就能哄好的?这个世界怎么了,他表弟真的还是本人吗!

晓云驰却没理他,顾自点亮通讯器,找着沐雨外交组成员的名字,把所有人拉进一个群里,编辑了一条让他们‘即刻收拾行装,协同诗氏返回沐雨’的通知公告,便不再管了。

晓周衍作为皇族远房亲戚兼天家重臣,但凡他父皇向外送了什么御诏,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并对此做出反应;他只需要通知到位,让他们都放心大胆去做就行,管那么多作甚呢?

随后,他看向尚未走远的嘉长川,笑着扬声唤道:“长川,且等一等!”

嘉长川听见他喊,便机械地转回头来,随即眼前一亮——

在他转头的瞬间,他的搭档拿了一把掐丝金芙蓉纹分片折扇在手,将它高举过头,自上而下轻轻一抹,刹那间换了一身日常神袍:

头戴堆莲翘翅八花片金冠,花片上分别刻了七瓣莲、橙菊、风雨兰三种花,两片五彩水纹,以及两道淡蓝的羽带,其细节皆备,精美非常;冠侧四支花瓣首白瓷镀金长簪飞翘而起,最长的两支簪子上,还挂着两只金环。整体看去,好似一朵绚烂盛开的大花。

上着有三层,一件淡蓝对开襟打底,再外一层是墨蓝的绣重瓣芙蓉花大袖,最外层是一件黑红半臂,配以一条压粉边的淡蓝色轻纱宽羽带。

腰缠海晏河清日月同天青云纹宽腰封,身前垂一条彩纹橙底嵌‘风雨兰拥紫芙蓉’纹长蔽膝,下着红粉压紫金边垂玉兰摆长围腰,足踏一双红底压金线及膝紫翘头靴。整体看,雍容华贵尽显,让人见了就难移开眼。

做完这件事,他向前‘走’了几步,刹那间站在嘉长川面前,握着手中那把完全展开的金折扇,对着他的搭档笑了笑——他突然表明,自己已有神明之尊荣,自然不是无意义的。

他搭档向来敬爱他,平时对他的称呼,也是一口一句尊称,突然唤得这般亲近,还对诗家人那样警惕,只能是因为诗氏内部有了大事,威胁到了他搭档……或者他的尊严问题。

不过,他自认为还算了解他搭档,以他搭档的脾气,之所以如此激动,缘由一定会是‘后者’,即‘诗氏有人冒犯了他’。

虽然他无需计较自己的得失,但既然他搭档很介意这回事,他这个做未来同命神的,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于是,他选择了在此时此刻,向搭档展示出自己的山主之姿,好教他搭档放心——这世上,除了他的一切至交,再无人能负他半分!

而看到这一幕的嘉长川,饶是一向自认欣赏能力不佳,见到这‘闪亮登场’的情形后,也下意识为搭档的心思而欣喜,甚至不自觉露了笑容。

看啊,这个熠熠生光的人……哦不,神明,为了他能高兴点,居然向他展示了又一个秘密!别人尽以为他搭档年纪太轻,好似软弱可欺般,要是他们看到这一幕,全都得被闪得自戳双目,为自己的无知而愧悔去!

紧接着,他看着晓云驰挥一挥手,以神力在高空中凝出一支自鸣乐器队后,缓缓后退几步,一边轻挥金扇召来彩云,踏绵云展臂而舞,一边深情款款地起调,对着他唱起了歌——

我之心悦者,恩德遍长川,

其身为狮子,威武胜众天;

降服诸魔怨,倾运行常道,

神途虽坎坷,悲悯仍虔诚!

相伴渐有情,欲结长生缘,

遂问君心意,可有同愿兮?

吾爱啊!其光灼灼,

热烈如火,情似磐石,

其心属我,永无转移,

我之敬慕,尽付与矣!

其心属我,永无转移,

我之柔和,尽付与兮!

他弄出的动静不小,把半个云锋城的人都从城里招了出来,就连暂住诗氏别府,刚整好行装的沐雨外交组,也在听到动静后纷纷出门查看,将这一幕记了个完全。

一时间,除晓周衍以外,众外交官尽皆面面相觑,他们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在外面对人……不,对一位他们不认识的神求婚?两位陛下知道吗,还是已经默许了?

晓周衍满脸麻木,显然早已料到自家殿下的出其不意,甚至能跟秘书交代,早点传讯给两位陛下,让他们心里有个准备。

儿子出一趟远门,竟把外神拐到了手,若不早点通知,他怕陛下们气得吃不下饭!

被迫亲临现场的‘未来舅哥’诗霁光,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看沐雨王这身装扮,以及其所使用的神力,对方明显是位高阶神;具体有多高,他不知道,至少远超于他们的认知。

在绝对地位压制面前,不论他们这些亲属,究竟想不想、愿不愿意答应了这门亲事,他们都留不住长川了。

但他并不打算去找晓云驰的茬。毕竟是诗氏不厚道,负了亲人情谊在先,沐雨王得知此事,特意给长川找回场子,也是无可厚非的……

对方手段通天,却没有直接动手,已经很给诗氏这个‘亲家’面子了,他们也只能庆幸,长川的母亲十分厉害,在沐雨的陛下们那里有些门路,才不至于让诗氏在此时被打击报复喽!

然而嘉长川‘听’不到他的想法,就算‘听’到了也只会无视。他是姓嘉的诗家人不错,可他母家亲戚未死,这些诗氏族老,就敢如此为老不尊,难道真没有他堂姨诗梓澜的示下吗?

他不会‘考验’外家的亲情,也不会另行报复,却绝不代表他会捏着鼻子忍了这事。所以,他这向来‘憨直’,还酷爱看美人的三表哥,也只能被迫做一次家中传声筒了。

毕竟,只有直人说的话,才是最可信的……不是吗?

此时此刻,他看着双手伸向他,作坦然态的晓云驰,心中只剩一片柔情,遂情难自禁地化出日常神袍,伸出手去,合调起舞唱道:

我之心悦者,乘云驰九霄,

其身为晨曦,神光笼此间;

引渡诸有情,怀仁伏众生,

诸界之所生,亦为君之生!

一见即欢喜,欲随扶摇起,

待得同命术,定与君结缘!

吾爱啊!其人如月,

似梵海水,能涤诸魂,

其心属我,永无变易,

我之倾慕,尽付与矣!

其心属我,永无变易,

我之钟情,尽付与兮!

听得这般盛赞,以及毫不犹豫的坚定,饶是晓云驰知道,自己定会得到肯定答案,亦是喜不自胜,当即收起扇子,取出一对百合纹圆金扣,用神力一左一右缝在嘉长川袖口上,又从神冢里掏了点物件儿,化成金光送进了金扣。

在嘉长川想询问那是什么时,他笑看着他,温声道:“就是些不足道的小礼物,之后再看罢。等我从太昌宫回来,再给你拿点更好的。”

“好。”嘉长川点头应下了。“还有呢?”

“还有……”晓云驰看了一眼不远处可怜的、呆滞在原地的诗霁光,轻轻地摇了摇头。“羽飞星对今人而言,是全然陌生的星球,所以,我这次离开的时间,也许不会太短。”

“你到沐雨后,倘有事不能得解,一定要先问诗姨,若诗姨无法襄助,可去寻我表哥和母后,万不要乱来。”他抚着嘉长川的心口,嘱咐他道。“这段时间里,你只管好好熟悉环境,如有人托你做事,尽管推了,莫恐开罪于人,知道吗?”

“嗯。”嘉长川攥住他的手腕,情绪颇低落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最后。”晓云驰凭空取出一块蟠龙白玉佩,单手挂在了嘉长川腰间。“此玉是我的信物之一,你今后就只管戴着。旁人但凡还有所忌惮,见到你身上戴着它,就定不敢、不能辱你半分。”

“可是……”嘉长川看着他搭档,欲言又止。仅凭一块玉佩,就能让别人不敢发起任何攻击?这种事情,原来也是可控的吗?

“我乃沐雨新朝唯一实权亲王。”晓云驰见他不明白,在确认过玉佩不会被甩脱后,很郑重地说了这样的话。“能坐稳这个位置,仅凭拥有晓氏血脉,是远远不够的。”

“我满五岁即临朝参政,协助父皇理事,平日更要出外访查,几乎无一刻空闲。旁人闲游时,我在习武,旁人休憩时,我在读奏折……后来,我奉命除前朝遗民,并获得了成功。在那期间,沐雨主星的所有人,都见过这枚玉佩。”

“因为我解除过国患,父皇一向爱重我,甚至愿意给我分兵。”晓云驰说到这里,抬头注视着嘉长川的眼,淡然地笑道。“我不止有天干师虎符,还有沐雨地支师第三旅的调集指挥权——尽管我并不会用它。”

“综上所述……”他抚着玉佩纹路,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它才会成为‘我’的象征。”

从前,他经常戴着这枚玉佩出门,几乎是个沐雨主星人民,都见过他戴着它,拉着他表哥,带着一小队近卫军,在街上‘招摇过市’的样子。

经过了那些岁月后,他已与好人一词无缘,若非有张说得过去的脸,以及一双强势的父母,凭他坚决要抹杀腐朽、令彼不得有遗留的立场,一些沐雨‘民’间新闻社,大抵也得将他评作魔王。

他还在意名声时,为防止此情况出现,就在与虎谋皮的路上,找到了一条无敌捷径——但凡谈不拢,立刻开始耍无赖。那帮自诩‘尊贵无比’的前朝遗民,难道还能跟小孩比赛不要脸吗?

结果他是无敌了,却终究没逃过魔王名声。没办法,谁让‘混世魔王’也是一种魔王呢?

吵不过就请老君仪令的儿子们帮骂,打不过就喊近卫军上门拆迁,近卫军拆不动,就直接叫舅舅——主要是不敢叫爹娘,那是上赶着找揍,得不偿失。试问,谁能遭得住这个折腾法啊?

最后,前朝遗民们被他几番讹诈,不但家产尽数充公,连裤子都当给了前朝第一冤大头,即姻缘神英上元的家族‘缘神英氏’,就此变得和被其剥削过的人一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辈子再也抬不起头。

但他万万没想到,公家还没动手消灭遗民,民间就对其进行了制裁——

他们才把那些‘新’公款安排明白,紧接着就有地方新闻社登报热点,民众为报复遗民,在街上引发了踩踏事故;所幸除了遗民以外无人伤亡,不然医疗部又要焦头烂额……

这件事唯一还算好的结局,就是从今往后,任某些人再心有不甘,但凡他一日未死,就无人敢行反对之事,只要他不曾倒下,就没有谁会再挑衅公家,显露自己的不知死活。

但是,当‘他们’见到有新家族加入,且该家族还是前极昼四族之一,不仅养出过无数位战神,更是神话中自古有名的昼神眷族,‘他们’真的还会甘于潜伏吗?

说句实话,他不太敢保证。但只要他表明,这个家族不但与他有关,还是钢一样牢固、铸铁一样长久的姻亲关系,就没有谁会去自寻死路,贸然往这个家族的人身上打主意了。

毕竟……谁不怕‘混世魔王’到家呢?

抛开可能发生的事不提,眼下他并不知道,他想这些得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嘉长川被迫‘听’了一部分内情,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搭档总说自己不是好人,却处处都在为了旁人考虑;总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却不知自己做过的正经事,已足以令旁人感恩戴德。

就说当年终结遗民,公家收回财产后,没有用到公家人身上一分,而是在经过合理安排后,迅速投入了沐雨建设——

在天下联盟的过往研究基础上,研发独属于沐雨的神术科技,并于测试后不断分用途普及;同时,尽最大可能重新定义神赐体,将其用途与修习方法对沐雨民开放共享。

修整部分具有历史价值、不牵扯大宗案件的园林,将其收费或免票开放,并安排专人讲解;委派长夜观行者,清理、引渡沐雨境内绝大部分蜃影、怨魂,令夜晚得以灯火如昼……

如是种种,纵然有前人不断积累过的成果,可它们之所以能实现,还是因为遗民已灭。假使遗民尚在,这些策划就永远只能是一本策划案,而绝不可能投入实操——

倘若皇室是一把镶金玉的刀,遗民就是一座隐形激光阵,谁与它沾染上,谁就得四分五裂。生活本就极苛刻,遗民却会将它反复累加,哪管民不聊生,又谈何保卫国土?

在昭弥皇帝收‘刀’入鞘、仅伐诸外敌的昔日,遗民被步步紧逼,不得不龟缩至边地,却终究还有反抗之力;而他搭档做的事,无疑是拔了遗民最后的根,还在其生长的土里下了毒。

当遗民尽数消失,皇室仅起统帅作用,天下亦归人民时,这天下难道还会更差吗?

今日的沐雨已经给出了答案——不见得。

那份调查记录中,调查员问过的人有很多,上至晓氏宗亲,下到工农学商,所有人都能挺直腰杆讲话,眼中更是闪烁着希望的光彩。于他们而言,未来的世界中,好似再没有了黑暗,唯有一片花团锦簇,在前方等着他们去探索。

在天下星系以外的星国,能看到这般精神面貌,是极不易且稀罕的,即便是辉煌时期的极昼星系,也不曾让所有人都露出满怀希望的笑容。所以毫无疑问,沐雨走出了一条全新的路,而这道路的尽头……

这是神眼亦不可观之物。在这一刻,众生的未来,终于被众生握在了自己手里,从今往后,彼或好或坏、或盛或衰,皆与神之决议无关,就只是纯粹的、众生自己的路途了。

思及此,嘉长川握紧了晓云驰的手腕,对他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嗯。”晓云驰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转移了话题。“你表哥还没有走,是在等你一起吧?”

“不清楚。”嘉长川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诗霁光心里怎么想,他怎么知道。“怎么了吗?”

“去吧,别让他们久等。”晓云驰按了按他的胸膛,随即抽回手背过身去,不看他了。“我知道你心中有芥蒂,但你外祖他们年纪大了,若久吹高处寒风……会不利于筋骨。”

听到搭档谈及外祖,嘉长川的瞳孔缩了缩。云锋城城墙高筑,墙里头并没有风,能达成‘久吹高处寒风’条件的前提,唯有站在城墙高处眺望。这话的意思,莫不是……

于是他说:“那我走了,你要保重。”

“嗯。”晓云驰抬手收了空中乐器队,又对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道。“你也要保重啊。”

在嘉长川转身离去,与诗霁光一道往云锋城方向返回后,晓云驰‘啪’地合起手中折扇,举步往虚空迈去,不久便乘云踏空而行,于此间消隐,再不见其身形了。

当嘉长川落于云锋城头,目睹外祖父母翘首以盼后,他的通识中传来了晓云驰的声音。那是又一段歌谣,调式与先前他们对歌时相同,其词如是:

我之心悦者,为我所爱兮,

愿能长比翼,愿永无别离;

今时暂分别,心中常眷念,

来日再相见,同盼共枕眠!

吾爱啊!愿君莫愁,

望君常胜,永恒无忧,

平诸厄恼,能生欢喜,

我之愿情,尽付与矣!

且盼重逢,一世长伴,

我之身心,尽付与兮!

一世常伴啊……他不由得呆呆地笑了起来。真好啊,他真的要有同命神了,从今往后,他就再也不是孑然一身的啦!哈哈!

站在他对面的诗熠武见他这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脑子里一定在想向他求亲的神,一时火从心起,抢了盛瑛手中拐棍就要敲他,怒道:“臭小子,成亲这么大的事儿——”

“我母亲一早就知道,您可放心吧!”嘉长川可不会站着让他揍,当即一把拉住诗霁光,脚底抹油般迅速开溜,瞬间蹿去了十米之外。“还有,我家殿下说——”

“全云锋城的人都知道了,用不着你强调!”诗熠武骂骂咧咧打断了他,把拐杖还给老伴儿,又拔出佩剑望天一指,声如洪钟地发出了指令。“诗家军听令,即刻出发!”

话音落下,城内接连传来阵阵号角声,全副披挂的诗氏族人们,也纷纷从城中冒出了身影,调动大部分能量,并将其注入脚下城池。很快,连接地面的传送神阵迅速收起,变作一道全透明储氧屏障,包裹住了整座云锋城。

立于澜雅宫顶端的诗延仪,见到屏障开启,当即调动神力,令城池得以移动,并缓缓向远方空中的紫色战舰飘去。她身边的晓雨霆,则开始将自己的神力源源不断地借给她,防止她半途中神力不足,导致城池坠毁。

待城池飘至战舰下方,又被其纳入船舱内,城中众人才意识到,这艘看似体积不大的战舰,内部究竟有多大——

仅他们所在的停机坪,就有数座城般宽广,承载了诗氏全族的云锋城,也只占了这里的十分之一块地面而已;对面大门外的内舱更不必提,完全能容下三军数量的人和机甲。

这样大的战舰,沐雨王不留着自己开,反而就这么轻易地……借出来了?

在他们面面相觑时,沐雨外交组的奔袭舰,和嘉氏万相宫、守卫殿堂一起被送了上来,分别占据了云锋城前中后的位置。

身着帝君相神袍的昼神随之而来,沉默着往驾驶舱走去,再也没管在场的任何一人。诗延仪见到他,险些没当场懵掉,他不是还在封印里待着吗,怎么就出现在这里了?

“不是本尊。”晓雨霆多看了他一眼,叹道。“要他亲自目睹,甚至帮着后人搬家,必不是一件松快事。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好狠的心。”

“你是说?”诗延仪看向他,有些犹疑。

“除开这艘战舰的主人,还有谁能让他的化身出现在这儿呢。”晓雨霆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大概能明白,琉璃君为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了……”

万相宫外,嘉长宴已与自家堂弟汇合,此刻正在讲述他们前来的经历——

“宫室和守卫殿堂,皆是昼君亲自搬来的。”提及此事,嘉长宴不由得感慨万千。“多亏了青鸾以理相服,若不然,我们怕是会动起手来。”

“这哪能算个事儿,分明是昼君还能讲理。”诗青鸾并不想揽功,忙摆手拒了未婚夫的赞誉。“说实话,我感觉吧,他老人家能同意,到底还是看在了渡夜帝君的份儿上。”

“哦?”跟嘉长川一起过来汇合,只为接堂妹回自家的诗氏大公子诗霁风,闻言追问了一句。“二妹此话怎讲?”

“大哥你想,诗氏当初之所以搬过来,不就是因为这儿是昼君的本命星,至少有安全保障吗?”诗青鸾看着她大堂哥,说出了自己的推论。“现在嘉氏要搬去沐雨,难道不是一样道理?”

“嗯,说得很好,但千万别让昼君听了去。”诗霁风点点头,认同了堂妹的说辞,语气颇有些无奈。“他的脾气,可是万古留名级的不怎么样,你不是他的亲戚,就不要再刺激他了。”

“哦,好的。”诗青鸾忙捂了捂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我需要现在就回去吗?”

“那倒不必。”诗霁风笑了笑,随即转头看向嘉长宴,恭敬地向他行了拜会礼。“长宴公子,我听闻嘉氏在沐雨附近购得一星球,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嘉长宴点了点头。“但此事俱由我弟长川一力操办,款项更是走了他在万相宫中留存的私账,所以……”

“哈?”原本在神游天外的嘉长川,闻言径直懵了一下。“有这回事?”

“你可以看看发票的,长川。”嘉长宴对着他眨了眨眼,满脸无辜。“长珉为什么会用你的钱,我并不知道,但发票上的‘实际拥有者’一栏,写的也确实是你的名字,做不得假的。”

是吗?嘉长川将信将疑地点亮通讯器,找出嘉长珉传给他的电子发票看了一眼,随即讶然地瞪大了眼——好家伙,支付账户那一栏,写的还真是他私人账户的加密编码!

“所以呢,家里现在就全指望你啦,长川。”嘉长宴笑得无害,完全没有坑了弟弟的愧疚感。“霁风公子的来意,无非是想向嘉氏借地,可既然这地呢,是完全归属于长川的,你看……”

他对未来表舅哥说这话,完全是憋着气的。可这口气一旦咽了,他还有何颜面给二叔上香,有何颜面去沐雨拜会他梓约姨?

未婚妻来找他的时候,并没有提家里的事,眼中担忧却藏不住,他这个做未婚夫的,又怎么可能看不到?

结合他堂弟离开神观后,并没有回万相宫,他不用想都能知道,定是有老登硬要为难于人,弄得云锋城里打起来了,矛盾源头甚至与他堂弟有关——彼其娘之,这不是纯粹侮辱人吗?

他堂弟是死了爹,亲娘却还好好地活着呢,甚至为族中做出过莫大的贡献,结果呢?这群人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为难晚辈,把本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莫不是嫌三千岁寿数太长,想早点儿去见时神啦?

也就是征伐神做得够绝,把所有老登丢去了赤乌山吃灰,否则诗老太公一家都不能愿意——我家的亲人,哪儿轮得到你们置喙?

作为诗老太公长孙的诗霁风,见嘉长宴笑容不达眼底,转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继而转头对嘉长川道:“既如此,表弟,你意下如何呢?”

别说嘉长宴这个堂哥,他这个表哥今晚也是非常不爽的。那群老不死仗着跟主君一路走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居然开始胆大妄为,甚至想安排主君的亲人做事,何其荒谬?

是,本家是人丁凋零多年,可这难道就代表本家可欺吗?还专门拿他表弟开刀,就这还号称经历过神战,开什么玩笑!天君们的战斗力究竟有多强,他们难道根本没亲见过,所以想在今日体验一把一秒化灰不成?

他们自己死不要紧,万一他表弟真拔了剑,影响到神途怎么办?暴躁如雷电神纪霄,都不会当真杀害凡人,可见神不能杀凡人,杀了就会落杀业,既如此,他这个做大哥的,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表弟自陷于不义之地?

至于到底要向谁借地,他倒是不太在意的,跟谁借不是借,又不是诗氏买的地,他们给星主支付租金,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被他询问意见的嘉长川,短暂沉默了一下,随即回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建议是,先看沐雨那边的安排。”

“明白了。”诗霁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对堂妹打个眼色,便在向嘉长宴行过辞别礼后,转身离开了这里。“走了,青鸾。”

“哎,来了。”诗青鸾应着声,转身与嘉长宴拥抱一下,才一步三回头地跟上去,直到看不见才作罢。她虽不是很想回去,可多留反而不美,至少会让她母亲有微词,那就不好了。

嘉长宴也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看不见人,才侧头看着嘉长川,担忧询问道:“长川,你……还好吗?”

“都是些区区小事,不要紧。”嘉长川笑道。“堂兄,小驰殿下向我求亲了。”

“那感情好啊。”嘉长宴并不意外,以沐雨王那份亲近,要是故意找借口不肯定下,他才真的要怄死呢。“他给你定亲礼物没有?”

“给了的。”嘉长川捻起左袖上的金扣,将它展示给自家堂兄看。“你看,就是这个。殿下还往里头放了别的东西,至于那些是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你呀!”嘉长宴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没心没肺的小冤家,还不快看看他给了你什么?要是他仗着你的喜欢,胆敢用次品唬你——”

“他连‘见此物如他亲临’的玉佩都送给了我,为何要在这里作工夫?”嘉长川缩一缩脖子,到底开始寻摸起了手中金扣里的东西。“那岂不是……哎哟!”

原来,他将通识往里头一探,竟看到了两座本该留在他搭档那座神冢界中的小山头。

左山头栽着一株神芍花树,正是他一身花脉化成的那株;右山头种着一株未参天的化神木,其花神似芙蓉花,其叶神似栀子叶,恰好似他俩凑一双,同心共济两相陪。

那神芍花树已然结果,一树共生有万颗子,个个神力充溢,但凡服下,必然能拥有神芍体。那化神木还在簌簌地生长,见有其他通识来探,便轻轻摇了摇枝丫,好似在欢迎他的到来。

这哪里是什么‘小’礼物,分明是给他送了引渡旁人成神的机会!试问还有谁能如此妥帖,甚至这样心宽,净觉得他不会胡作非为?

“怎么了?”见他满目惊诧,嘉长宴连忙出声追问道。“是有何不妥吗?”

“不,不是的。”嘉长川收回通识,转而抬手去摸另一只金扣。“礼物很妥帖,妥帖得有点太过夸张了……那是世上最好的‘机缘’。”

“这才像他,这才像话嘛!”嘉长宴大笑道。“还有呢?”

“我看看啊。”嘉长川将通识往那金扣里探,从中摸出了一把嵌入式钥匙、一枚卧虎状玉牌,将它们拿在手中看了看。“啊,是战舰备用钥匙,还有沐雨境内通用的通行御令。”

“他是真把你当自己人啊。”嘉长宴不由感慨道。“只可惜嘉氏刚遣散诸部,到底算是破了产,暂时没有办法给回礼……唉!”

“这就不劳长宴公子操心了。”来找嘉长川要钥匙的晓周衍,咬牙切齿地从旁冒了出来。“我们殿下交代过,他日后会按国婿的规制送上厚礼,公子家只需多给恒仪君留些东西,就不必再准备回礼了!”

晓云驰那个小祖宗,真是气煞人也!不但把自己的信物送出去了,还把旗舰钥匙随便给人,这祖宗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恒仪君不是好神,不就定要坏事了吗!

“哈?”嘉长宴当场攥起了拳头。“衍公此话是什么——”

“衍公此言差矣。”在他开始骂人前,嘉长川缓缓伸手按住他,并抢走了他的话头。“寻常婚嫁尚需聘礼嫁妆,哪怕是天上的神明要聘同命神,也不能因为双方身份有别,从而空手套白狼。”

“倘若我什么也不做,您当真能保证……殿下不会为此难过吗?”

晓周衍被这话弄沉默了,以那祖宗的德性,定是爱惨了恒仪君,才会不断为对方付出,甚至什么都不顾地当场求亲,无论如何也要把神弄到手、拐回家去。

他自己是单身几百年,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可他看过两位当今谈恋爱啊!

无论是起义期间,还是起义结束后,哪怕穷到快向天下联盟贷款,他们也从未舍弃过礼数,最经典的就是御书房中的一只歪瓶,以及行令台大殿上的一副杂石珠帘——四百多年都过去了,他们还没丢了它们!

不是没人问过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们给出的回答是:卿言礼数无用,殊不知那代表了人的良心。得了好物尚思家人无有,何故偏要找无数个借口,去亏欠一生的伴侣呢?

有父母‘珠玉在前’,殿下的观念估计也没差,倘若什么都收不到,殿下当真不会难过吗?说句实话,这次好像不见得。

只是……

“恒仪君,老夫还有最后一事。”晓周衍做出了最后的挣扎。“我朝昭弥皇帝有问,在您入玉牒的同时,殿下会与您结契吗?”

“是的。”嘉长川平静地答复了他,随即握住战舰钥匙,转身走向驾驶舱。“这是殿下的愿望,所以,希望您可以试着尊重他的选择。”

在他身后,晓周衍被惊得瞠目结舌,唯有与嘉长宴面面相觑。他就知道,能跟小祖宗好的,一定不是个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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